“嗯——”毕利的父亲说,勇敢地把一块小圆石子踢进空中,“就在那儿啦。”他们驾了汽车来到这块游览胜地。他们的车胎沿途七次爆裂。
“真是不虚此行,”毕利的母亲欣喜若狂地说,“啊,天哪,值得来呢。”
毕利不喜欢这个大峡谷。他想他一定会跌进去的。他的母亲碰了碰他,他把裤子尿湿了。
其他的旅游者也俯视大峡谷,一个森林看守人在回答旅游者提出的问题。一位老远地从法国来的法国人用结结巴巴的英语向这位森林看守人打听是不是有许多人从这儿跳下去自杀。
“有的,先生,”他回答说,“每年大约有三个。”
就这么回事。
毕利作丁一次很短的时间旅行,只有十天光景,所以他还是十二岁,仍同他的一家在西部旅行。他们现在到了卡尔斯巴德大洞穴。毕利祈祷上帝,但愿洞顶在他离开以前别坍下来。
一位森林看守人解释说,一个牧童看见大群大群的蝙蝠从地洞里飞出来,于是发现了这个大洞穴。他说,他要关上洞穴里所有的灯,也许大多数人会生平第一次陷入漆黑之中哩。
灯灭了,毕利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活在世上。接着什么可怕的东西浮在他左边的空中,数目不少呢。他的父亲掏出怀表,这是夜光表。
毕利从一团漆黑走进强烈的灯光中,发现自己回到战场,又回到灭虱站。淋浴已经洗完。一只看不见的手关了水龙头。
毕利取回他的衣服,衣服还和原来一样脏,只不过生活在上面的小生物全死了。就这么回事。新发给他的外套因冰化了而变软,毕利穿起来嫌太小。外套上有毛领和红绸衬里,显然是给乐队指挥穿的,这人可能和拉手摇风琴的猴子的个儿一样大。外套上弹痕累累。
毕利穿上衣服,同时也穿上那件小小的外套。外套的背部绷开来了,肩部也裂了缝,袖口完全脱落了。因此这件外套变成了一件带毛领的背心。它本来是在腰部向下放大,呈喇叭形的,但毕利穿上后,它却都在胳肢窝那儿膨胀开来了。德国人发现他是整个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所看到的最令人发笑的人之一。他们笑呀笑呀直笑个不停。
德国人命全体美国人以毕利为基准排成五列横队。然后整个队伍开出去,又穿过一扇扇门。他们见到了更多挨饿的、面孔发亮的俄国人。美国人比刚才活跃些。热水淋浴使他们兴奋起来了。他们来到一间小屋,那里一个只有一只胳膊、一只眼睛的班长在一本红色大簿子上写上每个战俘的姓名和号码。现在他们正正当当地活着,而这以前,他们被认为失踪或阵亡了。
就这么回事。
当美国人等着继续朝前走时,队伍的最末尾发生了争吵。一个美国人讲了句什么话,一个卫兵听了不高兴。他懂英语,他把这个美国人从队伍里拉出来,把他打倒在地。
这美国人吃了一惊。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口吐鲜血。他的两颗牙被打掉了。他表示他讲话并无恶意,他显然没想到那卫兵会听见而且听懂了他的话。
“为什么打我?”他问卫兵。
卫兵把他推回队伍里去。“非什么打你?非什么不打别人?”①他说。
【①德目兵讲的蹩脚英语。】
毕利·皮尔格里姆的名字被写在俘虏营的登记簿上时,他还领到一块挂在脖子上的印有号码的铁牌子。印号码的是一个波兰来的苦工。他现在已经死了。
就这么回事。
德国人叫毕利把这块牌子和他那块美国军人牌①一起挂在脖子上,他照办了。这块德国牌子像一片苏打饼干,中间穿了孔,身强力壮的人用手就可以一掰两半。假若毕利死了(实际上他没有死),就将牌子的一半标记在他尸体上,另一半标记在他的墓前。
【①战时美目士兵挂在颈上的小牌子,刻有姓名和所属部队。】
那可怜的中学教员埃德加·德比后来在德累斯顿被枪毙后,医生宣布他已死,并把他的牌子一掰两半。
就这么回事。
美国人在登过记并且挂上牌子以后,又由卫兵带领穿过一扇扇门。再过两天,他们的家庭将从国际红十字会获悉他们仍活在人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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