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号屠场(4)

2025-10-09 评论

    “先生,对不起。名单上没有。”
    “谢谢,电话员。找不到没关系,谢谢。”
    于足我放出狗或者说放狗进来,谈上几句。我让它知道我喜欢它,它也让我知道它喜欢我。它对玫瑰花和芥子气的臭味并不介意。
    “你很好,桑迪,”我想对狗说,“你知道吗?你蛮好。”
    有时我打开无线电收听波士顿或纽约的谈话节目。如果我喝了大量的酒,录制的音乐会使我讨厌。
    我或迟或早地上床,妻子便问我已经什么时候了。她总是想知道时间。有时我不知道,就说:“我说不上来。”
    也有时我想到所受的教育。二次大战后我一度上过芝加哥大学,是人类学系的学生。那时他们教我们,说人与人之间没有什么绝对的不同。他们现在教的可能还是这一套。
    他们还教导说,可笑的人、讨厌的人、坏人或荒谬的人是没有的。我父亲去世前不久对我说:“你知道,你写的小说全没有坏蛋。”
    我告诉他,这是我战后从大学里学到的道理之一。
    我为了成为人类学家一面在校学习,一面在外边兼职,每周挣二十八美元。我担任了著名的芝加哥市新闻局的警察通讯员。一次,他们把我从夜班调到日班,我一连工作了十六个小时。我们受到该城所有报纸的支持,如美联社、合众社等等。我们报道法庭、警察局、消防局、密执安湖沿岸救生查缉队等有关情况。我们通过芝加哥地下气压传信管与支持我们的机构保持联系。
    通讯员在电话里把报道告诉戴着耳机的记录员,记录员便把它打在蜡纸上,经过油印,这些报道便被塞进铜和绒制成的筒子里,这些筒子又被气管所吞没。最厉害的通讯员和记录员是妇女,她们顶替了去前方的男人的工作。
    我的第一篇报道就是在电话里讲给这么一个厉害女人听的。
    报道的是一个年轻的退伍军人。他找到一个工作,在一座办公大楼里开老式电梯,一楼通电梯的门上有铁的饰边。铁制的常春藤在孔洞里穿进穿出,一根铁的枝条上栖息着两只铁制的情鸟。
    这位退伍军人打算把电梯开往地下室,他关起门来往下开,但是他的结婚戒指被门口的饰边钩住了。他被挂在空中,而电梯继续往下降,于是电梯的顶棚把他砸得稀烂。就这么回事。
    我在电梯里汇报了这个情况,准备打蜡纸的那个女人问我:“他妻子怎么说呢?”
    “她还不知道哩,”我说,“事情刚发生。”
    “给她打个电话,看她怎么说。”
    “什么?”
    “告诉她你是警察局的费恩上尉。说有不幸的消息。把这事告诉她,看她说什么。”
    我照办了:她说什么是可想而知的。有个婴儿,如此等等。
    我回办公室后,那女记录员本人想了解情况,又问我那家伙被砸烂时是什么样子。
    我向她讲了。
    “你感到恶心吗?”她问。她正吃着三个火枪手牌的棒糖。
    “哦,不,南希,”我说,“战争期间我见过许多比这还惨的事儿。”
    那时人们就认为我在写一本关于德累斯顿的书了。当时美国不大知道这次空袭。没有几个美国人知道它比——譬如说——广岛的轰炸还厉害得多连我也不知道。这件事没怎么公开。
    在一次鸡尾酒会上,我偶尔向芝加哥大学的一位教授谈到我所看到的这次空袭,谈到我要写的这本书。他是一个称之为“社会思想委员会”之类组织的会员。他向我谈起集中营,谈起德国人用犹太死人身上的脂肪制造肥皂和蜡烛等等。
    我能说的是:“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
    第二次世界大战确实使每个人变得很刻苦。我成了纽约州斯克内克塔迪通用电气公司的对外宣传联络员,并自告奋勇地担任了阿尔普劳斯村的消防队员,我在那儿买下了我的第一所住宅。
    公司的老板是我可望碰到的最刻苦的人之一。他曾担任巴尔的摩海军对外宣传联络中校。我在斯克内克塔迪时,他加入了荷兰改革教会,那的确是个严格的教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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