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号屠场(5)

2025-10-09 评论

    有时他常嘲笑地问我为什么没当上军官,好像认为我干了什么错事似的我妻子和我都瘦了。这是我们的“清瘦之年”。我的朋友中的许多退伍军人和他们的妻子也都瘦了。我认为,斯克内克塔迪最好的退伍军人,最善良、最有趣、最憎恶战争的退伍军人是真正打过仗的军人。
    那时我就曾写信给空军,询问德累斯顿空袭的详情:谁下的命令,是多少架飞机干的,为什么要这样干,想取得什么样的结果等等。答复我的人与我一样,是负责搞对外宣传联络工作的。他说他很抱歉,这些情况仍属绝密。
    我向妻子大声朗读来信,并说:“保密?天哪——向谁保密?”
    当时我们是世界联邦分子。我不知道我们现在是什么人。我想,是电话员吧。我们打电话很多——至少我打得很多,而且在深夜。
    在我与老战友伯纳德·弗·奥黑尔通过电话两周以后,我真的跑去看他了。那大约是一九六四年——总之头一年举行了纽约世界博览会。呵,光阴似箭。①在下名叫雍永森,一个来自斯坦波尔的青年。
    【①原文为拉丁文。】
    我带了两个女孩子与我同往:我的女儿南尼和她最要好的朋友艾莉逊·米切尔。她们从未离开过科德角。我们看见了一条河,便得停下来,这样,她们可以在河边欣赏一会儿。她们从未见过这种不含盐份、河床狭窄的流水。这是哈德逊河。河里有鲤鱼,我们能看得见。它们挺大,像核潜艇。
    我们还看到了瀑布,那是些溪流,它们从悬崖上飞奔而下,注入特拉华河。要停下来看的东西很多——然后又该往前走,总得催她们走。小姑娘们穿着舞会上穿的白色礼服和黑鞋子,因此陌生人一眼就看出她们多么可爱:“姑娘们,该走了。”我不时地提醒说。于是我们又往前走。
    后来太阳下山了,我们在一家意大利餐馆里吃了晚饭,然后我便去敲伯纳德·弗·奥黑尔家漂亮的石砌房子的大门。我手里拿着一瓶爱尔兰威士忌,那瓶子就像吃饭时摇的铃子。
    我会见了他的贤妻玛丽,这本书就是奉献给她的。还奉献给德累斯顿的出租汽车司机格哈特·缪勒尔。玛丽·奥黑尔是位训练有素的护士,当护士对妇女来说是份好差使。
    玛丽很赞赏我带去的两个小女孩,让她们与她自己的女孩一起玩,一起去楼上嬉戏、看电视。等孩子们走后,我才意识到玛丽不喜欢我,或许是对这夜晚有什么不快。她的态度客气而冷淡。
    “你们的房子很好,很舒适。”我说,这房子真是呱呱叫的。
    “我安排了个地方,你们可以在那里谈话,不会受干扰。”她说。
    “好。”我说,我想象一间隔板套间的火炉前摆着两张皮椅子,两个老兵可以坐在那儿喝酒聊天。但是她却把我们领到厨房。她在铺着白瓷桌面的餐桌旁放了两张直靠背椅。头顶上一只两百瓦灯泡的光线照射在桌面上,令人眼花缭乱。玛丽似乎为我们准备了一间手术室,她在桌子上只放了一只杯子,是专给我用的。她解释说,战争结束后,奥黑尔就不能喝烈性饮料了。
    于是我们坐了下来。奥黑尔很窘,但是他不肯告诉我出了什么事情。我也没想到是我惹得玛丽如此恼火。我是个有家室的人。我只结过一次婚。我不是醉鬼。战争期间我也没有陷害过她丈夫。
    她给自己调了一杯可口可乐,盛冰砖的盘子碰到洁白的小锈钢水池上,发出很大的声响。然后她又走到别的房间去。但是她坐立不安,满屋子转来转去,把门打开又关上,甚至把家具搬来搬去,以此来发泄心中的怒火。
    我问奥黑尔,我说了或做了什么,使她这么不高兴。
    “没什么,”他说,“你别烦心。这跟你毫无关系。”他一片好心,他在扯谎。这跟我很有关系。
    我们决定不理玛丽而回忆战争。我拿出随身带来的两瓶酒。
    我们有时哈哈大笑,有时又微微一笑,似乎又想起了战时的情况,但是我们谁也回忆不起什么好事。奥黑尔想起在德累斯顿挨炸之前,有一个家伙喝得烂醉,我们只好用手推车把他送回去。这件事也不值得写本书。我回想起有两个俄国士兵抢劫一个钟表厂。他们拉了满满一马车的钟。他们兴高采烈,酩酊大醉,抽着用报纸卷的粗大香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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