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在向他平生唯一熟悉的市镇告别,向他平生唯一熟悉的生活告别。但是,他没有想到要向他的世界告别。他的全身心是努力不要得罪那位大块头汽车司机,这位汽车司机坐在他的蓝皮宝座上怒气冲冲地往下面看着。哎哟!太糟了!这个老头儿到底对付着爬上车了,但是他此刻又无法将他的车票找出来了。最后还是找到了,太慢了,太慢了。司机非常生气地把门砰地一声关上了,启动时弄得齿轮嘎吱乱响,对着一位过街的老太太猛按喇叭,把窗玻璃搞得哗啦哗啦直响,可恨呀,可恨呀,可恨呀。”
“埃利奥特———那里有河吗?”
“我的这个电话亭就在一个名叫俄亥俄的露天阴沟的宽阔谷地中间。向南三十英里就是俄亥俄河。鲤鱼靠着向西部开发者的子孙们的渣滓肥得像核潜艇。在河的对岸,是曾一度青翠的肯塔基的群山,那曾是丹尼尔·布恩的乐园,如今已然到处乱七八糟,那是给露天煤矿挖的,其中有一些是属于一个慈善性和文化性的基金会,而捐赠者是一个很有趣的,名叫罗斯瓦特的古老的美国家族。
“在河的对岸,罗斯瓦特基金会的财产倒是颇为分散的。
但是,在岸这边,就在我的电话亭的周围,无论你朝哪个方向走出十五英里路,几乎都是基金会的地方。不过,基金会还没有把欣欣向荣的蚯蚓养殖事业也把持过来。每家每户都挂着招牌:‘出售蚯蚓’。
“这里的主要企业,除养猪和养蚯蚓外,就是制造锯子。造锯厂当然也是属于基金会的。因为此地的造锯厂地位太重要了,所以诺亚·罗斯瓦特纪念中学的体育队就叫做‘战斗的造锯工’。事实上仍在这儿的造锯工厂已然很少了。造锯厂现在已基本上全面自动化了。只要你会操作一台弹球机,你就可以管理一个工厂,每天生产一万二千把锯子。
“有一个年轻人,是个十八岁的‘战斗的造锯工’队队员,现正满不在乎地走过我的电话亭,穿着那件神圣的蓝白相间的衣服。他看上去有点吓人,但是他不可能会伤害人的。他在学校里最好的两个科目是公民和现代美国民主问题,这都是由他的篮球教练教的。他明白他的暴力行动不但会削弱共和国,而且会把他自己的一辈子都毁掉。他在罗斯瓦特找不到工作,他在哪儿也难找到工作。他经常在身上携带的有关避孕的工具。许多人对这些东西总大惊小怪和表示厌恶。也还是这些人,对于这个小伙子的父亲没有使用避孕工具又表示大惊小怪和厌恶。多一个被战后的物质丰富惯坏了的孩子,就多一个醋栗眼睛的小王子。此刻他正和他的女朋友在一起,一个不超过十四岁的女孩子,一个一毛五分钱商店的克里奥派特拉,很庸俗下流。“对街是消防站———一共四辆车子,三名酒鬼,十六条狗和一个快活的清醒的年轻人,他手里拿着一桶擦金属的油。”“啊,埃利奥特,埃利奥特————回家吧,回家吧。”
“你明白吗,西尔维亚?我就在家里。如今知道了这个地方一直就是家———印第安纳州罗斯瓦特县罗斯瓦特区罗斯瓦特镇。”
“你在那里要做什么呢,埃利奥特?”
“我要对这个地方的人民表示关心。”
“那———那很好。”西尔维亚凄惨地说。这是一位苍白而纤弱的女郎,有良好的教养,很娇弱。她能弹拨弦钢琴,能熟练地使用六种语言。在童年和青年时代,她在她父母家里见过许多当代的伟人———毕加索、斯韦兹、海明威、托斯卡尼尼、邱吉尔、戴高乐。她从来没有到过罗斯瓦特县,不清楚蚯蚓长得什么样,也不知天底下居然有这样平坦的地方,居然有这样乏味的人民。
埃利奥特接下去说:“我看着这些人,这些美国人,我就认识到了他们以至于再也无法自己照顾好自己———因为他们没有用处了。
河对岸的工厂,农场,矿场,如今已全部实现自动化了。而且美国甚至打仗也不需要他们了————再也不要了。西尔维亚————我要当个艺术家。”
“艺术家?”
“我要去爱这些被抛弃的美国人,即使他们没一点用处并且也不可爱。这就是我以后的艺术作品。”
罗斯瓦特县,这块埃利奥特打算用博爱和同情来绘制的画布,是一块长方形的土地。在这块土地上,其他人———主要是罗斯瓦特当地人,早已做了一些非常令人惊异的设计了。埃利奥特的先人们曾经希望蒙德里安来帮忙。这条道路有一半是东西向的,另一半是南北向的。将这个县分为两半的是一条就到边界为止的长十四英里的污浊的运河。这是埃利奥特的曾祖父所作的一点贡献,原设想是以招股和发行债券的方式修建一条连接芝加哥、印第安纳波利斯、罗斯瓦特和俄亥俄河的运河。现在运河里面长着美洲鱼、黑翻车鱼、鲑鱼、翻车鱼和鲤鱼。蚯蚓就可以用来出售给那些爱好到这儿来捉鱼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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