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利奥特由于除了出去救火之外,是从来不离开他的办公室的,所以所有的火警报告都是打给他。这就是他的小屋子里之所以有两部电话机的缘故。基金会用黑色的那部。红色的那部是火警电话。一旦来了火警电话,埃利奥特就按一下他的那张公证人任命状下面墙上的红色按纽。这个按纽就启动消防站屋顶上的一个圆罩下面的世界末日式的电喇叭。这个电喇叭是埃利奥特付的钱,连同圆罩。
又是一个震耳欲聋的响雷。“啊,啊———啊,啊。”埃利奥特说着梦话。
他的那部黑色电话就要响了。埃利奥特在铃响第三次时就会醒过来接电话的。他会讲不管什么时候对什么人都讲的那句话:“我是罗斯瓦特基金会。能为你做点什么吗?”
参议员总是以为埃利奥特是在和一些犯罪分子交往。他错了。埃利奥特的大多数求助者都还没有这个胆子和脑子搞犯罪活动。可是,埃利奥特在他的求助者是些什么样的人的问题上,同样也是错误的,特别是当他和他的父亲,他的银行家,他的律师进行辩论的时候。他总是说他所要帮助的那些人和普通人一样,这些人的上几代曾经清除丛林,排干沼泽,修筑道路,他们的儿孙在发生战争时成了步兵的骨干,等等。经常靠埃利奥特接济过日子的人们,比他们弱也笨。比如说吧,到他们的儿子该服兵役的时候,一般总是由于智力、道德和身体不合格等原因而给退了回来。
在罗斯瓦特的穷人当中,也有一些硬汉,由于自尊心的缘故,不和埃利奥特接近,不愿领受他的不分青红皂白的博爱。他们居然有勇气走出罗斯瓦特县,到印第安纳波利斯、芝加哥或者底特律去找事做。当然,很少有人能在这些地方找到稳定的工作,无论怎样,至少他们是试过了。
那位马上就要弄响埃利奥特的黑色电话机的求助者,是一位六十八岁的老处女。此人不管是按哪种人的标准衡量,都蠢到连活下去的资格都没有。她名叫狄安娜·蒙恩·格兰浦斯。从来没有一个人喜爱过她,而且也确实没有理由要人家喜爱她。她长得又丑,又蠢,而且令人生厌。在很难得的场合,她必须作自我介绍时,总是自报全名,接下来就是一套关于她降生人世的乏味之极的神秘方程式:
“我的母亲是一个蒙恩,我的父亲是一个格兰浦斯。”
这位格兰浦斯和蒙恩的杂种是用花砖筑成的罗斯瓦特官邸的一位仆人。这个官邸是参议员的正式住址,事实上,哪一年他也没有在这里住过十天以上。每年,在余下的三百五十五天里,这二十六间房都归狄安娜自己一个人。她一个人打扫了又打扫,甚至想找一个把房子弄脏的人来加以责怪,也办不到。
当狄安娜一天的事干完以后,她就回到罗斯瓦特的可容六辆车的车库楼上的一间房内。车库内仅有的车子是一辆架在木块上的一九三六年福特敞篷旅行车。除此之外还有一辆红色的三轮车,一个火警铃挂在地上。这辆三轮车还是埃利奥特小时候玩的。狄安娜做完了事以后,她就坐在她的房间内,听她的那个破烂的绿色塑料外壳收音机,要么就是瞎摆弄她的圣经。她不认识文字。她的那本圣经也已磨得破破烂烂。在她的床边桌子上有一台白色的电话机,就是通常所谓的公主电话机。这是她从印第安纳贝尔电话公司租来的,月租七十五美分,此外还有正常的维修费用。
响起了一声大霹雳。
狄安娜大喊救命。她是该叫喊的。她的父母亲是在一九一六年的一次罗斯瓦特木材公司的野餐上被雷打死的。她坚信,雷也会打死她的。而且因为她的腰子老是痛,她认为雷电肯定会击中她的腰子。
她一把抓起她的公主电话。她拨了她平生所拨过的唯一的电话号码。她边抽泣边呜咽,等着电话对方的那个人来接电话。
此人就是埃利奥特,他的声音很甜,像慈父一般———就像大提琴最低音符那样富有人情味。“我是罗斯瓦特基金会。可以为您效劳吗?”
“电又跟着我来啦,罗斯瓦特先生,我不得不打电话,我吓死了!”
“你什么时候打电话来都行,亲爱的。我在这里就是干这个的。”
“电这次真的要打中我了。”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库尔特·冯内古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