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与鼠(18)

2025-10-09 评论

    现在该是讲一讲马尔克的面容的时候了。我们中间有几个是战争的幸存者,住在小的小城市和大的小城市,身体发了福,头发脱落了,口袋里有了几个钱。席林住在杜伊斯堡;于尔根-库普卡住在不伦瑞克,前不久移居加拿大。我一见到他们,两人立刻就谈起那个喉结:“哦,他的脖子上长着好大一个东西。我们将一只猫弄到他的面前,还是你把猫接到他的脖子上的……”我赶忙打断他们的话:“我不想提这些,只谈谈那张面孔。”
    我们暂时取得了一致的意见:他的眼珠是灰色的,或者是灰蓝色的,反正不是棕色的,明亮但不发光。面庞狭长、瘦削,颧骨四周肌肉发达。鼻子不算太大,肉乎乎的,遇上冷天很快就会变得通红。那个凸出的后脑勺前面已经提到过了。我们很难就马尔克的上嘴唇取得统一的看法。于尔根-库普卡赞同我的意见:它朝外翻,遮不住上颌的两颗门牙,况且这两颗门牙长得也不直,像野猪獠牙似的斜向两边——潜水时当然例外。然而,我们也有些怀疑,因为我们记得图拉的上嘴唇也朝外翻,门牙总是露在外面。最后,我们仍然无法确定,是否在上嘴唇这件事上把马尔克和图拉搞混了。也许只有图拉的上嘴唇朝外翻,因为她的的确确有一片朝外翻的上嘴唇。
    席林住在杜伊斯堡。因为他妻子不满意未经事先预约的拜访,我们只好在火车站前的小吃店里碰头。他使我想起曾经在我们班里引起了一场历时数日争吵的那幅漫画。大概是在一九四一年,我们班里来了一个高个子的家伙,他说起话来结结巴巴,但却能言善辩。他们全家是从波罗的海东岸三国①迁来的。他出身高贵,父亲是个男爵。他衣着时髦,会讲希腊语,闲谈起来滔滔不绝,冬天总戴着毛皮帽子。他姓什么来着?反正名字是叫卡莱尔。他擅长绘画,动作快极了,而且照着图样或者不照着图样都行。被狼群围在中间的马拉雪橇;喝醉酒的哥萨克骑兵;像是出自《前锋》杂志②的犹太人;骑在狮子背上的裸体女郎,大腿又细又长,像瓷器一样光滑,画得并不下流;用牙齿撕碎小孩儿的布尔什维克分子;穿着查理大帝③的服装的希特勒;方向盘前坐着女士的赛车,长长的披巾随风飘舞。他能够迅速而熟练地画出老师和同学的漫画像,或用画笔、钢笔和红铅笔画在任何一张纸片上,或用粉笔画到黑板上。马尔克的像他肯定不是用红铅笔画在纸上的,而是用写起来嘎吱作响的教学粉笔画到了教室里的黑板上——
    ①波罗的海东岸三国指爱沙尼亚、拉脱维亚和立陶宛。
    ②纳粹党在1923年至1945年间办的一个反犹太人刊物,经常刊登一些丑化犹太人的讽刺漫画。
    ③查理大帝(742~814),法兰克国王(766~814),德意志神圣罗马帝国皇帝(800~814)。
    他画的是正面像。马尔克此时已经贸上了那种矫揉造作的、用糖水固定的中分头。他将马尔克的脸画成一个下巴尖尖的三角形,嘴巴绷得紧紧的。那两颗露在外面、让人觉得像是野猪獠牙的门牙,他倒是没画出来。眼睛成了两个引人注目的圆点,眉毛痛苦地向上扬着。脖子画得稍稍有些扭歪,差不多成了侧面图,这样一来便突出了喉结所产生的怪物。在脑袋和痛苦的表情后面罩着一轮圣光:救世主马尔克完美无瑕,具有永恒的魅力。
    我们坐在长凳上怪声大笑,直到有一个人揪住了漂亮的卡莱尔的衣襟,我们方才醒悟。这人先是赤手空拳地扑上讲台,然后又从脖子上扯下了那把不锈钢改锥准备大打出手。我们好不容易才将两人分开。
    是我用海绵擦去了黑板上你的那幅救世主画像。

    说句既是玩笑又非玩笑的话:你也许没有当成小丑演员,反倒成了一个类似时装设计师的人物。因为在第二个沉船之夏过后的那个冬天①,正是马尔克将所谓的流苏带入了这个世界。一根编织的毛线系住两个或单色或杂色、约莫乒乓球大小的羊毛小球,像一条领带似的垂在衬衫领口的下方,前面系上一个结,以便两个小球能像蝴蝶结似的横在两边。我经过证实得知,从战争爆发后的第三个冬天起,几乎在整个德国,特别是北部和东部,人们开始戴上了这种小球或者流苏——这是我们的叫法,在完全中学的学生中间尤为流行。在我们那里,马尔克是最先戴的,其实,他自己完全能够发明出来。也许他真的就是发明者。据他声称,他让他的苏茜姨妈用碎羊毛、粗细不均的旧毛线和他去世的父亲留下的补了又补的羊毛袜,做了好几对流苏。于是,他把它们套在脖子上,堂而皇之地带进了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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