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野牛的脑袋很好,”威尔逊说,“两支角中间最大的距离约摸有五十英寸。”
麦康伯高兴地望着它。
“它难看死了,”玛戈说,“咱们不能到树荫底下去吗?”
“当然可以,”威尔逊说。“瞧,”他对麦康伯说,用手指着,“看到那片灌木丛了吗?”
“看到了。”
“这就是头一条牛走进去的地方。扛枪的人说,他摔下来的时候,那条牛躺着。他看到咱们拚命地撵,那两条牛飞快地跑。他抬眼一看,那条牛站起来了,对他望着。扛枪的人吓得没命地逃;那条牛慢腾腾地走进了灌木丛。”
“咱们现在能进去撵它吗?”麦康伯热切地问。
威尔逊用估量的眼光望着他。这不是个奇怪的家伙才有鬼哪,威尔逊想。昨天,他吓坏了;今天,他成了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
“不成,咱们得让它再待一会儿。”
“让咱们到树荫底下去吧,好吗?”玛戈说。她脸色苍白,神情憔悴。
他们走到一棵孤零零的、枝叶伸展得很开的树底下;汽车就停在那里,他们全上了车。
“也许它死在那儿了,”威尔逊说,“过一会儿,咱们去瞧瞧。”
麦康伯感到一种他以前从来没有过的、抑制不住的和莫名其妙的快活。
“我的老天,那是一场追猎,”他说,“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那不是很精采吗,玛戈?”
“我讨厌它。”
“为什么呢?”
“我讨厌它,”她咬牙切齿地说,“我厌恶它。”
“你知道,我想不管是什么玩意儿,我再也不怕了,”麦康伯对威尔逊说。“咱们一看到野牛,就开始撵它,我的心里就起了变化。好象是堤坝决口啦。十足的刺激。”
“胆子也变大了,”威尔逊说,“什么奇怪的变化人们都会发生。”
麦康伯的脸上闪闪发亮。“你知道,我发生了变化,”他说,“我感到完全不一样。”
他的妻子一句话也不说,神情古怪地盯着他看。她紧靠在座位上;麦康伯呢,探出身子坐着,在同威尔逊谈话;威尔逊斜靠在座位背上,扭过头来同他说。
“你知道,我想再试一下,打一头狮子,”麦康伯说,“我现在真的不怕它们了。说到头来,它们能把你怎么样呢?”
“说得对,”威尔逊说,“人最狠就是能要你的命。这是怎么样说的呢?是莎士比亚说的。说得太好啦。不知道我还背得出不。啊,说得太好啦。有一个时期,我经常对自己引用这几句。咱们不妨听一听。‘说实话,我一点也不在乎;人只能死一回;咱们都欠上帝一条命;不管怎么样,反正今年死了的明年就不会再死。’⒀说得真精采,呃?”——
⒀此数行引自莎士比亚的《亨利四世(下篇)》第三幕第二场。
他说出了支撑他生命的看法,感到很窘,但是他以前也看到过男子长大成人,这总是叫他感动。这跟他们的二十一岁生日可毫不相干。
靠一次偶然的、奇怪的打猎,一次没有机会事前担心的、手忙脚乱的突然行动,麦康伯终于长大成人了,但是不管发生了什么变化,反正毫无疑问,变化已经发生了。且瞧瞧现在这个家伙,威尔逊想。事实是,他们有些人在很长的时间里一直是孩子,威尔逊想,有时候,他们一辈子都是。年纪到了五十岁,他们仍然是孩子气的人。地道的孩子气的美国人。奇怪得要命的人。但是现在他喜欢这个麦康伯了。奇怪得要命的家伙。也许他不会再当忘八啦。嘿,这可是一件好得要命的事情。好得要命的事情。这家伙可能害怕了一辈子。
不知道是什么引起的。但是现在都过去了。刚才是没有时间去害怕野牛。就是这么回事,加上还在发火。汽车也起了作用。汽车消除了拘束的气氛。现在变成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啦。他在战争中也看到过同样的情形。比丧失童贞变化更大。害怕一下子消失了,象动手术割除的。别的东西长出来,代替了它。这是做一个男人的主要东西。有了这东西,他就变成了一个男人。女人也知道这种情况。做男人的压根儿一点也不害怕。
玛格丽特·麦康伯缩在座位的角落里,望着他们两个人。
威尔逊没有变化。她看着威尔逊,他就象她昨天看到他的时候一模一样,当时她头一回发现他的本领有多大。但是她现在看到了弗朗西斯·麦康伯身上发生了变化。
“你对将要去干的事情感到快活吗?”麦康伯问,仍然在津津乐道他宝贵的新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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