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德曾于梦中应天子策问,在金殿之上放肆鼓吹了一番何亮的安边策。而现在若让他再有那种机会,他也不会不有所改变了。其实,西夏远比宋朝的当政者想像的要强大得多,西夏民族是一个优秀的民族。目前,战争频繁,无暇顾及文明教化,但一旦它把周围的敌国全部扫平之后,它将建立一种西夏独特的文化,并将完全可以与宋朝的汉文化媲美。若要根除中原日后之大患,宋朝应该举全国之兵力,乘目前西夏羽翼尚未丰满,一鼓将其荡平。可惜满朝文武,竟无一人提出过这样的主张,而对西夏先取凉州、再克甘州的行动却又袖手旁观,视若无睹。行德认定此时大错已经铸成。
思来想去,赵行德感觉到自己已无任何理由继续蹇滞西域。西夏文已经学到了手,在西夏的都城兴庆也已住了一年有余。
要回中原的话,办法还是有的。宋朝与西夏并未断绝国交,只是现在还是与行德来时一样,两国之间没有公开的往来。西夏、契丹和宋三国之间的关系非常微妙,每一方都想看到另外两方鹬蚌相争,自己坐收渔翁之利。赵行德在兴庆生活的时间一长,他也察觉出,尽管官方明令禁止,三国之间的百姓私下里照样有来有往。所以,如果赵行德下定决心要返回故里,还是有路可行的。
但是,赵行德却无意返乡。他亦不愿再去凉州,他陷入了一种彷徨。在他的内心深处,他还是时常感到有愧于朱王礼和那个回鹘女子,但是回甘州就意味着重新投身于军队之中,不再会有解脱之日了。只要自己还不想抛弃自己的性命,就不能再回到那样的地方去。至于救出的那个回鹘女子后来会遇到什么样的命运,或者是否已回到了她的故乡,他无论如何也想像不出来。
转眼间到了天圣八年春。兴庆城里,万物复苏,生机盎然。军队驻进开出,调动频繁。街头巷尾,人们议论纷纷,都在传说又要与吐蕃打仗了。吐蕃的首领角厮罗收集了被西夏军驱逐出来的凉州旧部,又纳入了被赶出甘州城的数万名回鹘人,逐渐重新形成了与西夏对抗的力量。西夏为了出击瓜州和沙州,必须首先消灭出没于其中间地带的这股吐蕃势力。
时局动荡,不知不觉中春去夏来。一天,赵行德独自一人在南门附近的一条街上散步。天气燥热,走了一段路后,竟出了一身的汗。穿出这条街后,他正准备朝一个市场走去时,迎面过来一个女子。看到她的身形步态,他禁不住自言自语地说道:
“啊,是她!”
真的是他在东京市场上救出的那个西夏女子,身材和面容都一样。赵行德朝着那个女子走去。
“你还记得我吗?”
行德对那个女子问道。女人盯着行德,脸上现出一种莫明其妙的表情,
“我不认识你。”
她回答道。
“你去过东京吗?”
“没有。”
那女人听到行德提出这个问题,连忙一个劲地摇头,并且忍不住发出了笑声。看到这个女子笑时的样子行德才知道自己认错了人。虽然她很像,但的确不是的。
行德只好悻悻地走开去。看着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这时他才感觉到在自己的周围还可以找出好多与那个女人相像的人来。西夏的女子都具有相同的像貌特征,浓眉、黑眼,皮肤有光泽。
赵行德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像今天这样认真地考虑自己的前途了。由于刚才的误会,使他又想起了在东京市场上救出的那个西夏女子。她那丰腴的体态和倔犟的眼神当时使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发现,这种印象至今没有丝毫的减退。行德又一次被激动了。他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下来,独自一人在大街上徜徉。
他回到住所之后,正好遇到一个从甘州回来的西夏士兵,从他那里打听到朱王礼的近况。朱王礼已被提升为参将,并被派到甘州以西两百多里的一个地方去驻防,半年前他就率领三千人马前去赴任了。行德得知这个消息后马上想到,朱王礼此次西行是还想打更大的仗。朱王礼那种咄咄逼人的目光又在他的眼前闪现。为了参加更加激烈的战斗,他主动请缨去了最前线的战场。作为异族部队中的一员汉将,朱王礼具有如此的勇气,本来有些令人费解。但回顾一下他的战绩和自己在他身边时的所见所闻,行德开始对朱王礼的行止有所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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