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德在心里对自己说,是否可以考虑重返前线呢?一想到这个问题,他立即想到了他与朱王礼当初的约定,想到了对回鹘女子许过的愿。虽然这些早已时过境迁,也不必再十分认真,但此时他却认定自己必须履行这些诺言。朱王礼和那个回鹘女子也许都还在等着自己,赵行德觉得已经找到了应该走的路,就像当初想到兴庆来的时候一样。
又过了十几天,赵行德将一切准备停当后加入了一支赴前线的队伍,沿着来兴庆时的原路,向甘州方向走去。
到达凉州后,部队决定在凉州城内驻扎五日,行德也只好在城内逗留。凉州城里与三年前大不一样了。以前凉州给人的印象是一个前线的基地,而现在城里店铺鳞次栉比,街道清洁整齐,道路两旁还种上的树。西夏文在这里已是一片泛滥,招牌、篇额、告示等等一应都用西夏文书写。行德在此滞留期间一直细雨连绵,所以他也很少出去,成天在馆驿中闭门读书。
从凉州出发后的第十天,一行人来到甘州。甘州与凉州不一样,过往行人不得入内。他们留在城外,对城内的情况不得而知。但从川流不息地进城出城的部队来看,行德知道,凉州已不似从前,现在是一个军事重镇了。
行德仅在凉州城外住宿一夜,第二天清早就动身西行,朝朱王礼他们的驻地而去。走不多时,他遇到了一支西去的辎重部队,他决定与这支部队同行。从甘州再往西去的旅程对行德而言也是陌生的。第一天他进入了一个河流和沙滩交错的地带,河水四处泛滥。第二天,走了一整天还没有走出这个地带,黄昏时来到西威渠的岸边。从这里再沿渠向西南走十五里就可以到达朱王礼部队的驻地。所以行德在这里与随行的队伍告别。他在渠岸边休息了一下。日暮西山,一轮明月升起,西威渠像一条白色的带子静静地流淌着,行德独自一人,趁着皎洁的月色,沿着渠岸缓缓而行。
朱王礼的驻地在祁连山麓的一个小村落里。赵行德远远地看到驻地的塞墙,不由得想起一个巨大的坟场。行德走近要塞时,两名骑兵从门内冲出,拦住他问话。一看就知道这两个人都是汉人。行德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后,被带入塞内。进了大门之后,是一条狭窄的通道,两边是用土石砌起的夹墙。这条通道七拐八弯,像是将人带入了一个迷宫。谁知走到尽头竟是一个开宽的广场。月色中,在大山的背景下映衬着几间像民宅似的房屋,其实全都是兵营。原来这里是一个小村子,自从军队进驻以来,乡村的宁静不复存在,要塞中充满了军营特有的严肃、紧张的气氛。
朱王礼占用了要塞中最大的宅子作为自己的住所。两名骑兵将赵行德带到这所房子跟前,让他在前庭中等候。不一会儿,朱王礼从屋里走了出来。好像是不敢确定来人告诉他的消息是否真实,朱王礼一直走到赵行德的面前,注视着他的脸,像自言自语似地问道:
“你还活着?”
朱王礼一边问话,一边用眼睛在行德身上扫视。两年不见,朱王礼老了许多。他脸上的光泽不见了,额头上也有了一些老人斑。他的长髯在灯光下发出白色的光。
“一年之后还没有回来,我想你恐怕已经死在哪个地方了。”
朱王礼说完后,突然又说:
“都死了。”
“何人死了?”
行德没有弄明白他的意思。
“已经死了。”
朱王礼一边回答,一边开始慢慢地走动。
“到底何人已经死了?”
“不要问了!”
朱王礼怒吼道。
“恐怕是那个回鹘女子吧。”
行德不顾一切地继续问道。
“死了。死了的人就不能再活过来,以后不要问了。”
“她因何而死?”
“病死的。”
“所患何病?”
朱王礼像是要停下来,迟疑片刻后,又接着在屋里踱步。
“总之是得病死的。真可惜。”
“大人觉得可惜吗?”
“就像失去了一座城池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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