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让你赢!”我嚷着,拿起我们的酒瓶,倒满石罐的碎片,把酒泼到老头子的脑袋上。这样,我们又成了胜利者,并且赢得了酒客们的鼓掌喝彩。
还开了好些这样胡闹的玩笑。后来,我父亲拖着我回到家里,我们兴奋激动、粗声粗气地踉跄着穿过外星,不到三个星期以前,母亲的棺材曾经安放在这里。我睡得象死人一样,第二天早上,我精神萎靡,周身乏力。我父亲在一旁冷嘲热讽,他精神焕发,心情愉快,显然由于他的酒量胜人一筹而得意洋洋。我暗自赌咒,绝不再酗酒了,并且急切地盼望着启程的日子快快来临。
这一天到来了,我出发了,但是,我并没有信守自己的誓言。从那次以后,黄色的沃州酒、深红色的韦尔特利纳酒、诺因堡的星形泡沫酒以及许多其他种类的酒不仅为我所熟悉,而且成了我的知交。
一走出家乡冷清而压抑的空气,我便欢乐而自由地鼓动起双翼。如果说我在以往的岁月中始终吃亏的话,那末,我唯一丰富地享受到的,是少年时奇特的、耽于幻想的乐趣。我宛如一名在林边鲜花盛开处休憩的年轻战士,生活在战斗与悠闲之间的幸福的不安之中;我好似一位充满预感的先知,站在黑暗的深渊边上,侧耳倾听激流和风暴的呼啸,并作好了精神准备,去聆听事物和生活的谐音。我捧着斟满的青春的酒杯幸福地痛饮,暗暗地为我所敬畏的美貌女子忍受甜蜜的苦恼,彻底地品尝男性的欢乐而纯真的友谊,这最珍贵的青春的幸福。
我身穿一领崭新的鹿皮外套,带着满满一小箱书籍和其他什物,我乘车来了①,准备为自己攻占世界的一角,尽快地向家乡的庄稼汉们证明,我不同于其余姓卡门青的人,我是用另一种木材雕刻成的。在绝妙的三年内。我始终住在同一间可以纵目远望、四面通风的阁楼上,学习、创作、渴望,并感受着周围温暖地贴近我的一切人世的美。我并非天天能吃到热汤热菜,但是,心灵却充满强烈的欢乐,每天、每夜、每时地为我歌唱、欢笑和哭泣,拥抱着可爱的生活,热烈而专一——
①这是套用古罗马统帅凯撒的话:“我来了!胜了!”卡门青以此表示自己的豪情。
苏黎世是我这个没有见过世面的乡村少年看到的第一个大都市,有几个星期之久,我一直眼花缭乱,惊叹不已。虽说我心里并无赞赏或者羡慕城市生活的念头——在这一点上,我毕竟是个农夫——,但是,各式各样的街道、房屋和人使我看了高兴。我观看车水马龙的街巷、码头、广场、公园、豪华建筑和教堂;观看熙熙攘攘去上班的勤奋的人流、满不在乎的大学生、驱车出游的上流社会人士、招摇过市的花花公子、随处游逛的外国人。在我的眼里,打扮时髦,趾高气扬的阔太太就好似养鸡场里的孔雀,漂亮、高傲,多少有点可笑。我本来就不腼腆,只是呆板、固执,我毫不怀疑自己完全有能耐彻底了解这种喧闹的都市生活,日后替自己在这中间找到一个牢靠的地位。
同我接近的青年,是一个漂亮的小伙子,他也在这所城市里上大学,在我住的公寓的二楼,租了两间象样的房间。我天天听他在楼下弹钢琴,从而头一回感受到了音乐这种最富于女性、最甜蜜的艺术的魔力。随后,我看着这个漂亮小伙子出门,左手拿着一本书或者一本乐谱,右手捏着一枝香烟,烟雾在他那弱不禁风的瘦高身子后缭绕。一种羞怯的爱将我向他吸引过去,可是我始终不去接近他,而且害怕同这样一个人交往。他生活富裕,轻松愉快,自由自在;而我呢,既贫穷又缺乏教养,不懂礼数,同他在一起,只会使我感到羞辱。可是他却自己找上门来了。一天晚上,有人敲我的房门,我不免有点吃惊,因为还从未有谁走访过我。那个漂亮的大学生走进屋来,同我握手,报了他的姓名,他显得那么快活自在,仿佛我们是老相识。
“我想问问,您有没有兴趣同我一道奏奏音乐?”他友好地说道。可我有生以来还没有碰过乐器。我照实告诉了他,并补充说,除去能唱无词歌以外,别的艺术都不会;不过,他的琴声时常传上来,我觉得真美,真迷人。
“真是不能以貌相人哪!”他嚷着,感到很有意思,“从您的外表看,我还断定您是位音乐家哩!有意思!您会唱无词歌?那就请您唱一唱吧!我一定爱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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