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卡门青(23)

2025-10-09 评论

    我渐渐地很少再独酌的,而是同各种各样的人聚饮,这也是自然而然的事。一旦有人相伴,酒对我的作用也变了。我变得健谈了,但并不激昂慷慨,而是感觉到身上有一种清凉而奇特的寒热。我的本性之中的一个方面,迄今为止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一夜之间象鲜花一般盛开了,不过它不是花园里的或者装饰用的花,而是飞帘和荨麻那一属的。与能言善辩俱来的,是一种敏锐冷静的智力,使我变得有自信心,有控制局面的能力,既有批判精神又机智诙谐。如果有人在我周围并使我心烦意乱的话,我便时而微妙狡诈,时而粗暴愚顽地作弄和惹恼他们,直到他们走开为止。一般说来,从童年时代起,我既不觉得人有多么可爱,也不觉得他们有什么必要,现在,我便开始以批评和讥诮的眼光去观察他们。我怀着偏爱,虚构并撰写了若干小故事,表现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笔调冷漠无情,貌似客观公允,实为辛辣的讽刺和挖苦。这种鄙夷不清的调子是从哪里来的,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它象一个熟透了的脓疮,从我身上溃发出来,以后多少年我都不能摆脱它。
    在这段时间内,如果哪天晚上我只身独处的话,我便又想到群山、星星和悲哀的音乐。
    在这几个星期里,我将自己对当代社会的观察所得写成一系列文章;还有一本刻毒的小书,素材便是我在酒店同别人的交谈。我同时相当勤勉地继续进行历史研究,并从中汲取若干历史材料充实到我的文章中去,使我的讽刺有了坚实的基础。
    我凭着这些作品,成为一家较大的报纸的经常撰稿人,并且差不多能够赖以为生了。紧接着,那些随笔合成一集,出了单行本,获得了某些成功。我于是完全放弃了语文学这个科目的学习。当时,我已是高年级学生,又同德文报纸建立了联系,因此摆脱了迄今为止没没无闻和贫困可怜的状况,跌身到知名人士的圈子之中。我自己挣钱糊口,放弃了累赘的奖学金,尽全力去挣得一个小小职业文学家的可怜生涯。尽管取得了成功,助长了虚荣心,尽管写了讽刺小品,尽管有爱情的烦恼,但不论在快活还是忧郁的时候,温暖的青春的光辉始终笼罩着我。尽管我冷嘲热讽,尽管有那么一点无害的自高自大,我在梦中始终见到前面有一个鹄的,一种幸福,一个圆满的结局。这究竟是什么,连我自己也不得而知。我只是感觉到,有朝一日生活的激流必定会将一件令人心花怒放的幸福冲到我的脚前,一种荣誉,或许是一次爱情,使我的渴望得到一种满足,使我的天性得到一次升华。我现在还只是个王室侍从,梦想着贵夫人、被封为骑士和获得更大的荣誉。
    我以为自己站在高攀之路的起点。我并不知道,至今所经历的一切只不过是偶然的际遇。我的天性与生命还缺乏一种深沉而独特的基调。我并不知道,我的渴望的极限和实现既非爱情也非荣誉。
    然而,我当时却怀着青春的欢快享受着这份小小的、有点涩口的荣誉。同聪明智慧的人们围桌而坐,共饮美酒,当我启齿谈话时,他们的脸都转向我,一副洗耳恭听之态,我心里好不得意。
    我时而注意到,当令所有的人多么强烈地渴望着解救,这种渴望在大声呐喊,并引领人们走着多么古怪的道路。相信上帝被看作是愚蠢,几乎被看作是不体面,但人们却相信其他各种各样的学说和名人,信叔本华①,信佛,信萨拉图斯特拉②以及其他许多人。有些没有名气的年轻诗人,在自己格调高雅的寓所里面对塑像或油画凝神肃敬。他们可能羞于对上帝顶礼膜拜,但却跪倒在奥特里科利③的宙斯像前。有些苦行者,他们实行节欲来折磨自己,他们的厕所却臭气熏天。他们的上帝名叫托尔斯泰或佛陀。有些艺术家,他们靠精心挑选和调配的糊墙纸、音乐、佳肴、美酒、香水和雪茄来激发特殊的情绪。他们自鸣得意地、一点也不拗口地讲什么音乐线条啦,色彩和弦啦,以及诸如此类的名堂④,不论到哪里都在守候着什么“有个性的音符”,而这多半是由某一次小小的、无害的自我欺骗或者发狂而产生的。从根本上说,我觉得这整出抽搐似的喜剧十分可笑,不过,我经常感到其中有不少严肃的渴望和真正的心智的力量在熊熊燃烧,这时,我便会感到一阵莫名的战栗——
    ①叔本华(1788—1860),德国唯心主义哲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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