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我仍然陶醉于群山和其他一切神圣的美景之中,它们似乎在透过一层面纱向我窥视,都从一个奇怪的远方在向我说话,于是我感到在我和那常使我痛苦不堪的烦恼之间隔着一道薄膜和一种令人微感陌生的东西。很快地这一切又变得如此遥远,不过我这颗尚未破碎的心还能够听到那好似来自另一世界的声音,听到那白天的欢腾和夜晚的悲叹。我看见并感到自己成了天空中飘浮的云块,成了田野里战斗的人群,不论是欢乐和享受,还是不幸和痛苦,它们两者发出的声响都是明朗而清晰的,从我的心灵深处散开,又从外面进人我的心灵,汇成一片和谐的音阶,闯进我的睡梦,不管我愿意不愿意,都为我所占有。
一个寂静的傍晚,我从山岩上回转家中,我第一次清楚地感觉到上述的一切,而当我反复思考之后,觉得自己本身就是一个谜。突然间我想出这一切意味着什么了,这是我早年就已尝到过的那种莫名其妙的、迷乱时刻的复生。伴随着这一回忆同时而来的是另一种愉快的开朗,一种近似玻璃般晶莹和透明的感情,没有丝毫伪装,也不存在任何痛苦或幸福,只意味着力量、音响和激流。从我膨胀的感情中产生的活力、光彩和奋斗精神,最终升华为音乐。
如今我在自己充满光明的日子里看到的是阳光、森林、棕色的山岩和远方的银色山峰,对于幸福、美、享乐有着加倍的感受。而在阴暗的时刻,我感到自己病态的心中有加倍的激情在膨胀扩大,我简直分不清快活和痛苦,而是这一种相等于另一种,两者都令我痛苦,两者都为我所珍爱。我内心不论是欢畅还是痛苦,我总是尽力静静地凝视着、认识着互相密不可分的光明和黑暗,它们的痛苦和宁静都是伟大音乐的节拍、力量和一个部分。
我没法描述这种音乐,在我的眼里,它是陌生的,也是无止境的。但是我能够听见它,我能够把这个世界作为一个整体来予以感受。我也能够把握它的一部分,那是很小的一部分,是它的反响、缩小和建议。我就这么思考着,整日价不断地汲取着,我感觉这一切必须用两只小提琴来加以表现,于是我便开始象一只刚学飞的鸟儿般勇敢地凌空翱翔,我天真无邪地写下了我第一首奏鸣曲。
有一天清晨我在自己的房间里试奏了第一乐章,我确实感到自己有许多弱点,感到不熟练和无把握,然而每一节拍都引起了我内心的颤动。我不知道音乐是否动听,但是我知道这是我自己的创造,是过去从未有过的。
楼下客厅里坐着旅馆老板的父亲,他整年整年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满头冰柱似的白发。这是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从来不说一句话,只是用安详的眼睛细细地环视着四周。他这种庄严的沉默真是一个谜。他这样坐着,究竟是因为他具有超人的智慧和安详的心灵,还是因为他的心力已经枯竭了呢。我每天早晨都夹着小提琴走到这个老头旁边去,因为我注意到,他总是十分注意倾听我的演奏和每一个乐曲。每当我见他独自一人坐在那里,我就走到他面前,给小提琴定好调后就为他奏第一乐章。这个耄耋老人静静地闭上他那黄眼白、红眼眶的眼睛,倾听着我的演奏,每当我停下来思考某一段音乐时,他也抬起本然的脸用那对平静的眼睛注视着我。我演奏完毕,向他点头致意时,他也狡黠地向我眨眨眼睛,似乎听懂了一切,用那对黄色的眼睛答复我的目光,接着便转过身子,微微低下脑袋,重又恢复了原来木然不动的状态。
山上的秋天来得格外早,当一天清晨我出发离开那里时,正是浓雾密布,淫雨霏霏,寒气袭人了。然而,我脑子里还是阳光明媚的晴日,而且除了有益的记忆外,还带走了对前途的愉快的勇气。
我在音乐学院的最后一个学期里认识了歌唱家莫特,他当时在那个城里已经享有盛名。四年前他刚从音乐学院毕业就被聘为皇家歌剧院演员,有一段时期他只是担任一般角色,和那些受观众宠爱的老资格的同行在一起,使他不能崭露头角,但是很多人都肯定,他是未来的明星,下一步就会获得盛誉。他所扮演的一些角色给我留下了强烈的印象,虽然还算不上尽善尽美。
我们就这样相识了。我从学校回来后,又到了那位待我极友好的老师家中,把我的小提琴奏鸣曲和新作的两首歌曲拿给他看。他许诺我细细看完这些作品,并把意见告诉我。打那以后我等了很长一段时间,其间我常常遇见他,注意到他对我有点犹豫不决。有一天他终于把我叫到他身边,把乐谱还给了我。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赫尔曼·黑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