燥热风吹来的时刻,
山上传来雪崩的巨响,
轰隆轰隆令人恐怖,
难道是上帝的旨意?
我不向任何人致意,
独自漫游在人间,
漂泊在异乡异地,
难道是上帝的安排?
眼睁睁见我心灵受伤,
难道听任我痛苦烦恼?
啊,天上不存在上帝!
——我又该如何生存?
我听着他唱,逐渐明白,他是很喜欢这首歌的。
我们沉默了片刻,然后我问他,他能否提提意见,哪些地方还可以修改一下。
莫特用他那乌黑而专注的眼睛凝视着我,摇了摇头。
“没有什么可修改的,”他说,“作曲如何我说不上,这方面我根本不懂。在这首歌里既有实践又有心灵,因为我自己既不作曲也不写词,我很高兴居然有机会找到自己有同感的作品,我很高兴唱它。”
“歌词并不是我写的,”我插嘴说。
“不是你写的?噢,那也一样,歌词也不是主要的。对这些内容你一定深有体会,否则你也写不出曲子来。”
我把几天前就已经抄好的歌谱递给他。他把纸张卷起来放进了大衣口袋。
“倘若您愿意,欢迎您也到我家里去,”他边说边伸出手和我握别。“您喜欢独居,我不愿来打扰您。不过无论何时何地人们总是喜欢结交有教养的规矩人的。”
他走了,而他的最后一句话和笑容却留了下来,就象他唱的歌声索绕在我耳边,总之,我迄今对他所知的一切都已铭记在心中。我越是长久地牵挂和思考这一切,他的情况在我心里也就越发清楚,最后我完全理解了他。我明白他为什么来看我,为什么喜欢我的歌,为什么盯住我不放,并且对我的态度半是羞怯,半是放肆。他承受着沉重的痛苦,孤独得象一只饿狼。这个不幸的人骄傲而孤独地探索着一切,却不能忍受这一切,他潜伏在一边期待着人们一道善意的目光,一声理解的叹息,并且随时准备为此而献出他自己。当时我就是这么想的。
我对海因利希?莫特的感觉还不很清楚。我感觉到了他的要求和不幸,同时在这个出众而严峻的人面前又觉得害怕,他会利用我,也会抛弃我的。我太年轻,太没有人生经验了,不能理解和衡量他那令人惊讶的直率和羞愧的痛苦。然而我也看到,这是一个热情而内向的人。我无意之中还听到不少有关莫特的传说,这都是学生们模糊而又微带恐惧的流言蜚语,它们的色调却牢牢地印在了我的记忆中。他们讲给我听的都是些有关他荒诞的艳史和冒险史,虽然常常说得不清不楚,我却相信自己听见了一些带血腥气的事,他似乎还曾卷入某件谋杀或自杀的案件之中。
我很快就克服了恐惧之感,向一些同行打听事实真相,这才明白他是完全无辜的。莫特和上流社会的一位青年女子有过恋爱关系,这位女子两年前自杀了,人们只是小心翼翼地暗示,不敢多谈歌唱家莫特在这件事情上所起的作用。我猜想,他那独特的个性和令人略感不安的为人;一定在他周围形成了一种恐怖气氛。当然他肯定是经历了一场很不愉快的爱情。
我始终鼓不起勇气到他那里去。我不能隐讳:海因利希?莫特是一个忧郁的、而且似乎有些绝望的人,他了解我,渴望接近我,所以我时常觉得应该迎合他的要求,倘若不这么做,我便成了一个捉弄人的人了。但是找到底还是没有去,因为另一种感情阻碍了我。莫特在我身上所寻找的,我并不能给他,我和他完全属于不同类型的人。即使我也在某些方面与众不同,并且不为众人所了解,或许我确实和众人不一般,由于命运,由于天资而和众人合不来,我也绝不愿意因此而废弃一切。歌唱家必须是一个具有魔力的人,而我却不是,在我的内心也绝无出风头和搞点名堂的欲望。我对于莫特变化多端的表情很厌恶、很反感,我认为他是一个舞台上的人物,一个冒险家,也许他是命中注定要在自己的生活中遭逢不幸和坎坷的。而我却相反,喜欢过清静日子,表情呆板,不爱发表慷慨激昂的言论,这大概也是我命中注定的。我正在苦苦思索如何求得安宁。有一个人,他敲我的房门,这使我为难,因为我得对他尽到责任,可是我需要安静,不想让他进来。我急躁地专心工作,但折磨人的景况并未就此终结,有一个人总在我背后找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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