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特露德(13)

2025-10-09 评论

    我不理他,但他不肯就此罢休。于是我便收到了莫特的一封信,信中得意洋洋地写道:
    亲爱的先生:
    一月十日特邀几位朋友在合问庆祝生日。不知先生肯否光临?如蒙先生允诺演奏大作小提琴奏鸣曲,更是荣幸之至。特发此函征求意见。先生能与演奏者同来么,或者由我代邀一人?斯特凡?克朗采已允充任演奏。高兴地期待先生光临。
    海因利希?莫特
    这封来信出乎我意料之外。我将在内行人面前表演迄今尚无人知道的我自己的音乐作品,而且是和克朗采共同演出:我含羞带愧地答谢了邀请,两天之后把克朗采要的乐谱寄给了他。几天后克朗采又邀请了我。这位受爱戴的提琴家还很年轻,一副艺术家的派头,身材细长,面色苍白。
    “噢,”他一见我进门就说,“你就是莫特的朋友。好,我们即刻开始吧。我们来试一试,奏它两遍、三遍。”
    他边说边让我坐在一把椅子上,帮我定好第二个琴音,他调好节拍后立即轻松而又灵活地舞动起琴弓来了,我在一旁完全惊呆了。
    “不要这样拘谨!”他对着我嚷嚷,并没有中断演奏。于是我们便完整地演奏了一遍。
    “好,就这样!”他说。“可惜,您没有好一点的琴。不过没有关系。我们奏快板时速度稍稍快些,别让人觉得象丧礼进行曲。开始吧!”
    就这样,我在这位艺术家身旁很有信心地演奏了我的乐曲,我的蹩脚小提琴伴随着他那名贵提琴的声音,居然会如此合拍,我也没料到这位外表特别的先生竟如此温和随便,简直有点天真烂漫了。他使我感到温暖,也有了勇气,我便犹豫不决地询问他对我这乐曲的意见。
    “这得去问别人,亲爱的先生,这方面我懂得不多。乐曲肯定有些特别的地方,不过会有人喜欢的。既然莫特喜欢,总有一定道理,他不是什么都喜欢的。”
    克朗采在演奏技巧上向我指点了好几处我在演奏时变了调的地方。然后我们约定明日再继续排练,接着我便告辞了。
    这位小提琴家如此质朴和诚恳,使我感到有所慰藉。倘若他是莫特的朋友,那么莫特家的困境我也是可以对付的。当然他是一个有成就的艺术家,而我只是一名并无多大前途的新手。让我感到痛苦的是没有人肯公开评论我的作品。我宁愿听取最严厉的批评也不要这种温和的敷衍话,谈了等于没说。
    那些日子气候严寒,几乎没法使自己暖和起来。我的同学们都忙于滑雪。这时离开我和丽蒂那次滑雪已是整整一年了。对于我,这一年日子真不好过,我喜欢在莫特家度过黄昏,并不是因为能多听听他对作品的意见,而是因为我已有很长时间没有朋友,没有看见人们欢笑了。一月十一日的前一天深夜,我被一种不寻常的声音所惊醒,天气突然转暖了。我下了床走到窗前,惊讶万分,寒冷已经消失殆尽。猛地刮来一阵南风,充盈着潮气和热气,天上凝聚着一堆堆乌云,只有一条狭长的缝隙间闪烁着几颗星星,显得特别大,特别明亮。屋顶上已露出黑色斑块。当我早晨出门时所有的雪都已溶化了。街道和四周的景色看去变化很大,处处都显示出春天提前来临的气息。
    那一天我走来走去觉得到处都有点热,一部分原因是南风和热空气,另一部分原因是我极其兴奋地等待着傍晚来临。我好几次拿起自己的奏鸣曲来演奏,但随即又放下了。我一忽儿觉得作品十分优美,心里沾沾自喜,一忽儿突然又觉得它们渺小、支离破碎,而且不明朗。我简直不能忍受这种烦躁和激动了。最后我自己也没有弄清,对于那即将来临的夜晚是喜还是惧了。
    黄昏终于来临了,我穿上外套,提着我的琴盒去找寻莫特的寓所。房子位于城郊一条不为人知的冷落的街道上,在昏暗中。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这所房子,它孤零零座落在一所大花园中,花园看上去又荒凉又凋零,敞开的花园门后有一条高大的狗,它朝我看看,又回头朝一扇窗子狂嗥了一阵,然后咕噜咕噜地陪伴我走进了大门。一个矮小的、神情胆怯的老妇人迎上来,她接过我的大衣,引我穿过一条灯光明亮的过道走进屋里去。
    提琴家克朗采住的地方很豪华,我以为莫特一定也住得很讲究,他很富有,可以弄得很有气派。现在我确实看见了高大、宽敞的房间,对于一个年轻人说来简直是过于宽敞了,尤其因为他很少在家。但是其他一切都很简陋,或者不能说简陋,而是杂乱无章。一部分家具是旧货,看来是房东的旧物,中间还摆了一些新家具,显然是不加选择地买来后漫不经心地放在那里的。房间里灯火辉煌。并不是煤气灯,而是大量的插在样式简单却又十分美丽的锡烛台上的白蜡烛。大客厅里吊着枝形灯架,简单的黄钢圈里插满了蜡烛。房内的主要装饰品是一架华丽的大钢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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