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边站有四名军官,他们面前站着一位受审者,有一大群挂着卡宾枪的宪兵在旁边看守着。他们自称是意大利战场宪兵。审问者威风凛凛,掌握着受审者的生死权。
他们正在审问一个中校,问他为什么不跟他的团在一起?最后认为他擅离部队,马上实行枪决。紧接着,他们又判了一个与部队失散的军官为死刑。就这样,一个接着一个,凡是他们问过话的都被枪决了。
我不能坐以待毙。瞧瞧宪兵们,他们正在打量新抓来的。我趁机拨开左右两人,低着头往河边直跑。一着急,脚下一绊,一头扎进了刺骨的河水中。虽然感觉到河里的急流在卷着我,但我竭力不使自己露出水面。当我第一次冒出水面吸气时,他们朝我开了一枪,但没打中,我又迅速地躲了下去。等我第二次冒出水面时,已听不到枪声,我抓住了河面上漂浮的一块木头,由它把我顺流漂去,我找不岸的方向。
河水湍急,我不知道在河上究竟漂流了多久。我抱着沉重的木头,身子浸在冰冷的水中,只盼着会漂到岸边去。
天开始亮时,我看见了岸边的灌木丛。前头有一座矮树丛生的小岛。我不能脱下鞋子和衣服游向岸,因为我知道上岸后我还有徒步,没有鞋会寸步难行的。
顺着木头漂,渐渐地,我看见河岸在向我靠近,但很快地,岸转到了我的身后,我才发觉我到了一个漩涡中。我一手抓住木头,抽出一条胳膊来划水,再用脚踩水,但无济于事。我仍在原地回旋。我担心这样可能会被掩死,于是拼命划水,死命挣扎,终于出了漩涡,靠近了河岸。我抓住岸上的柳枝,爬进树丛。那时天已半亮。四处不见一个人影。我平躺在岸边休息了一会儿。
我顺着河岸走,到了一条通河道的水沟。我倒掉靴子里的水,脱下衣裤拧干后穿上。穿上衣之前,我把袖管上的肩章割下来,把它和被河水浸湿的三千多里拉放进里边口袋。
活络活络筋骨后,我开始顺着运河的河岸走。已是大白天,我走上一条公路,一拐一拐地往前走,有一支部队从我身边经过,但没有理睬我。
我顺着公路继续走,徒步穿越了威尼斯平原,最后来到沼泽地边一条通往里雅斯德的铁路干线。铁轨过去不远处有一个招呼站,看得见有士兵在防守。铁轨那一端的桥上也有一名守卫。刚才我在北边乡野上走时看见过有一列火车在这条线上走。我相信肯定还会有火车来。我趴在路堤上,一边避开守卫的视线,一边等待着火车的到来。正当我快绝望的时候,一列火车缓缓而来。等到司机过去了,我站起来。几节封闭的货车厢过后是一节没有遮盖的,车身很低的车厢。我纵身一跃,攀了上去。车厢上罩着帆布用绳子绑着,我用刀子割断绳子钻了进去,脑门碰到了一件东西出了血。定睛一看,原来是一门大炮。迅速地清理了一下伤口,意识到此地不能久留,我要在列车到美斯特列之前下车,因为到时一定会有人来接应大炮。
我躺在僵硬的车板上,人又湿又冷又饿。我想到了那曾做过手术的膝盖,由衷地感谢瓦伦蒂尼的高超手术,是他让我重新站起来,凭靠它我才避开了许多死亡关头。
我的肚子非常饿,我开始思想,开始回忆,开始我大片大片的内心独白。
我想起了凯瑟琳,感受着与她躺在一起的感觉。但我知道,我所爱的人现在不可能在车里,越想越觉得人要发疯,因为现在我没有再见到她的把握。
回想着几天来的大撤退经历,觉得任何的义务责任荣誉都与我无关了,这已经不是我的战争。我已下定决心洗手不干了,他们还想继续干的活我不反对,只祝愿他们万事如意。现在我只盼望车早点开到美斯特列,可以吃点东西停止思想。
皮安尼会告诉别人我已被枪毙;枪毙我的人因没拿到我的证件,会说我已被淹死;美国方面会猜想我因受伤或其他原因已死亡。
我快饿疯了,想到了饭堂里的教士,想起了雷那蒂。也许这一生我都不会再见到他们,因为我已宣告这一方面的生活已经结束了。
我的基督,我的上帝啊,我不要思想,我只想吃喝,同凯瑟琳睡觉。我想好好地吃一顿,然后带上凯瑟琳,去一个我们俩都喜欢的地方。
在天亮以前,火车一减速,我就在米兰车站跳了下来,跨过轨道,穿过一些建筑物,来到了街上。一个酒店已经开业了,我进去要了咖啡。我嗅到了早晨湿润了尘土气息,老板站在柜台后面,有两位士兵坐在桌旁。我站在柜台边喝了一杯咖啡,吃了一片面包,加了奶的咖啡呈灰色,我用面包去蘸上面的牛奶。老板问我: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海明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