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地(16)

2025-10-09 评论

    他带着困惑的眼神把假牙塞回嘴里,但欢笑已经过去了。他从不能把笑笑完。有几次他说,变老很丑陋。
    一年前他的假牙太小了。把他的牙龈挤伤了。他去村里的牙医那看他擦伤的上腭。牙医拉开窗户,把他的假牙远远地扔进教堂的花园。管风琴师走到苜蓿丛中。苜蓿刚收割过,远远地就能看到那副假牙。它在他眼中有一会儿显得无比陌生,就像狗的牙齿。他捡起它,擦去粘在上面的泥巴,放进手帕。牙医依然站在窗框前,胳膊朝刚才扔假牙的方向伸展着,脸上由于畏惧浮现出皱纹。他晃动手指,像是在招手。

    管风琴师把假牙放在他苍白的大手里,当他回到小诊室时,牙医已经在打磨假牙内侧了,白色的粉末落到地板上,他几乎变得友好起来了。但是管风琴师呆呆望着放在布巾上的钳子和剪刀,一言不发。当牙医想把假牙推进他嘴里的时候,他紧闭双唇,张开手掌。他手里拿着假牙走出门,一句告别词也没有说。
    走到门外,他把假牙放进上衣口袋。在自家大门前把它塞进嘴里。现在它摇摇晃晃的。它太大了。但是从那以后,管风琴师再也没去看过牙医。
    演奏管风琴的时候,他一手拿着帽子,另一手撑在管风琴箱子所在的墙壁上。他踩着踏板,间隔规律且合宜,好像在踩自行车,好像他要让管风琴箱子转动起来。踏板和整个教堂在他脚下开始嗡鸣。
    踩管风琴时他闭上双眼,陷入沉思,他的思考有时候像磨破的绳子一样断裂开,因为他在踩踏时睡着了。但即使在睡眠状态,他仍以规律且合宜的间隔踩着踏板。
    他的裤子纽扣总在踩踏时松开。管风琴师在每首歌结束后扣上它,要是他忘记了,就在弥撒结束后扣上,要是那时候也忘了,就回家之后扣,他的妻子穿行在锅碗间,大叫丢人,叫声充斥整个房子。她又一次给礼拜天浓汤放多了盐,把蛋糕忘在烤炉里,每个星期天都这样。
    祖母和我一起坐在第五排长凳上。我旁边坐着高个子蕾妮。她是村里最高的女人。在大街上她显不出身高。但在这里她一动不动地坐着,面容硬如石头。她看起来像根棒子一样僵硬。她的衣裙很干净,熨烫平整。罩衫和衬衫上缝着很多排丝绒线。围裙上用黑色蚕丝绣着许多小孔,即使没有一丝阳光落在上面,黑丝也闪耀着光芒。高个子蕾妮有着笔直修长的手指,她的双肩直得像熨斗的把柄。她很漂亮,但她看起来很冷漠,不易接近。我抽身离她远一点,紧靠着祖母的围裙。祖母恼火地看着我。
    我仰起头,后脑勺靠在颈背。教堂里的天空也是一堵墙。它是天蓝色的,洒满星星。
    我问祖母,哪一颗是金星,她生气地低声骂我笨蛋,继续祈祷。我继续想,马利亚不是真正的马利亚,而是一个石膏做的女人,天使不是真正的天使,羔羊不是真正的羔羊,鲜血只是油画颜料。
    高个子蕾妮的祈祷声传进我的耳朵,她是真正的蕾妮。我看着祖母,不看她的脸,而看她的双手。
    上面所有的筋腱都绷紧了,没有肉,只有骨头和一层干枯的皮。在任何一个瞬间,这双手都可能在死亡中变硬,但它们还在祷告中移动,念珠丁零有声。
    念珠挤在祖母手掌的骨头间,在节节疤疤的瘦小双手上压出青色的印子,双手和它们进行的工作一样伤痕累累,如同散落在房子各处的坚硬木头,和她的家具一样过时,满是刮痕和花弧旋曲。
    长凳上铺着又长又厚的坐垫,从长凳的一头延伸到另一头,看上去像游泳圈。
    坐垫是神甫购置的,以便让村民们在冬天也能来教堂。
    当我坐在这些长凳上时,即使在夏天也感到冷。这里总是很阴暗,侵袭我的寒气从地砖里升起。地砖像宽阔的冰面一样令人惊恐,一个人在上面走了太久,腿都要断了,还得脸扑地,继续走。
    墙壁、长凳、礼拜天礼服、喃喃自语的女人们朝我袭击过来,我即使虔诚祷告也无法自卫,连自己都不能抵抗。我的嘴唇变得冰冷。
    温德尔和他的祖母一起来到教堂。从家到教堂门前的一路上,我不得不和他手牵手。我必须和他一起穿过整个村庄,穿过空荡荡的乡间小路,一起过街,街上能看到甲虫爬过。温德尔坐在上层厢座,靠近管风琴师,能看到他穿着沉重鞋子的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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