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热土豆是一张温馨的床(20)

2025-10-09 评论

    莱尼死了十三年了。自从那个鸫鸟的夜晚以后,雅各布就再也没有给自己盖过被子。到了冬天,他连白天也躺在床上。他呼吸呼噜呼噜地很艰难,吐出来的是沫子。这一年的冬天他死了,这一年冬天的雪是土,一碰到村子就化了。这一年的冬天,村子又脏又黑,就如同一个在泥巴地上的粪堆里翻来找去的屎壳郎。
    这个世界我什么都没有见识过,因此我什么也不懂。每当看见山岗上面有树叶,我都会随便地独自去想,我们的村子那么的小,就如同在一个大罐子里一样。没人会找寻这个村子,没人会发现这个村子。对世界来讲,它只是战争中的一个选项。
    云团每天早晨都会飘游过树叶。它们是山岗上的一条血色的带子。
    如果我说,马丁的死亡是因为那只鸫鸟,有谁会不相信我呢。

    那天——那天学校上学,因为英格从学校回家,用肥皂洗沾满粉笔灰的手。那天,当粉笔灰像往日一样不肯从手上褪去,当手指上的肥皂沫鼓起无数个肿瘤般的肥大的泡泡,破碎,却没有碰到触到皮肤;那天,当厨房变成了一个杂物堆,由盘子、刀子、壶罐、碗、杯子组成的垃圾堆,它们相互碰撞发出声响,有股酸酸的味道;那天,当房间在满是折叠的、缩成一团的、工作用的破旧的裙装中被翻个底朝天;那天,当家具上满是旧得起毛的打开的书和纸片,当英格满脑子都是结构套装的、复杂的句子;就在那天,英格做了一件事,一件她早就要做但是一直没有做的事情,之所以一直没做,是因为她不知道这是什么事。
    英格从厨房拿出餐具,放到客厅。餐具是中性的,英格自语道。她从储藏间拿出瓶子,放到图书馆。瓶子是阴性的。她从家具上拿下书,放到储藏间。书是中性的。她拿出手提包,放到冰箱里。手提包是阴性的。她把鞋子放到桌子上。鞋子是阳性的。她剪下花盆边上的花,扔进抽水马桶,然后放水。花是阴性的。她咬碎一块花盆里的泥巴。泥巴是阴性的。她用自己的绿色眼影涂抹嘴唇,她用自己的蓝色眼影涂抹脸颊。英格拉开她的房门,坐到客厅地砖上的餐具旁。她坐在铺地砖的地上,看着虚空。虚空是中性的,英格自语道。
    当英格的男朋友在那天的那个晚上去她那儿时——那时他还去她那儿,他一动不动地,躬着身站在敞开的门里。
    她疯了,他大声自语道。他没有说她变疯了。英格呆呆地盯着他的嘴。他怎么能这么说。他的脸圆圆的,以中间的嘴巴为圆心。
    英格坐在他的面前,用手翻刨餐具。
    男朋友是阳性的,英格对着空荡荡的门说。

    走在田间的小路上,我的身体是空洞洞的。
    风给坟墓的上方吹来一丝土地的气息。
    走在田间的小路上,我的裙子随着脚步在飘动。田上是没有风的,奶奶说。我走过庄稼地的青青小溪。我的耳朵里有飒飒的声音,我的头脑很沉重,因为面对丈夫的大片土地,我是那么的贫穷,因为我的手指在蜷曲,感觉到手指上只剩下了骨头,因为我是在紧贴着骨头走路。
    奶奶的墓碑上有一张她的照片。
    我的婚裙是黑色的,我的上衣有黑色的带子。祭台又大又冷,奶奶说。祭钱从蜷曲的手中落下,在盘子中发出清脆的响声。当时我那个无辜的手指上已经戴上了金子做的光戒。离我满十六岁,还有三个星期。爷爷站在我身旁,目光中带着湿润的刚毅,他看着满是人的教堂,仿佛在看着自己的田地。
    墓地后面的田地宽阔,平坦。
    婚礼队伍走过大街,这个队伍并不是人组成的队伍。爷爷的马夫穿的衣服太小了,手腕都露出来了,奶奶说。他甩着短短的、差不多要撑破的袖子站在我的身后,敲那面厚厚的鼓。爷爷走在我的身旁,领先大概有三步的距离。我们手拉着手走。我静静的手臂那时就已经够不上他的步幅了。他的衣服是黑色的,后背很宽。我心想,爷爷的后背能完全遮住我,能吞噬掉我的两个Rx房和脖子。如果它碰到了我,定能吞噬掉我的脸颊。
    奶奶让她的蚂蚁抬着一只死虫子到邻家的墓上去。
    音乐飞越村子飘向墓地。燕子的家不在空中。它们顺着天空一直向上飞,奶奶说,飞向我们看不见的、不再属于我们村子的云彩。我手拿一束百合花放在小腹前,看见有浅绿色的小蚜虫慢腾腾地在叶子上蠕动。百合的香味沾在了我的下巴上,如同在夜晚,太阳不再露面,人的脸庞只剩下闪亮的眼睛。他们知道,浓重的花香会流淌进死者的棺材。我的后面跟着婚礼的队伍。爷爷用长长的话语谈论约赫、公亩和公顷。马夫的敲鼓声打断了声音。我看见树木间的空气在颤抖。我们走进一个很大的农宅,房子的窗户对着侧面的街道,因为房子的位置在街角。我看着我的脸从一个窗户的十字形窗格走向另一个窗户的十字形窗格,对光亮的窗户感到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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