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教堂后面的仙鹤草中,水在闪光,在撕扯光线。
我一边走一边说这句话:回家独自一人,直到蚜虫被鼓声震晕,震麻,从我的手上掉下去,在大大的农宅前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是奶奶说的。我的影子飘浮在我的身旁。当我给它我的鞋子时,它走到了地上,长长的,黑黑的,让草儿变了色,让绿色的皮毛变了色。
教堂的上方矗立着塔楼,在空中高得没有止境的十字架的周围,环绕着生了锈的、被搅得翻腾起伏的云团。
我们在葡萄架下的阴影中围着长长的台布坐下,一个干瘪的女人把一碗汤放在我的面前。“她从我手中拿走百合花,”奶奶说。她的脸如同一个柳条筐。她在我面前低下这张脸,说:“把花给我,它已经枯萎了,它显得你的眼睛很疲倦。”她没有眼睛,嘴巴细长。就在她打算离开我,走过这片阴影时,她再一次迅速——仿佛脖子折断了一般——冲我低下她的柳条筐,对着我的耳朵说:“你的太阳穴像石头。你不开心。”我看着我的手和手指上的光戒,轻声说:“我想死。”声音轻的甚至感觉不出我有嘴唇。这个正在梦游的干瘪女人在她被冲刷掉的嘴前用百合花扇去水汽,说:“我也想死。”这个女人头发浓密。然后她拿着花束走进阴影中,把百合的香味留在了我黑色的裙子中。
墓碑上的照片是热的。
神甫吃了一只整鸡和沾着厚厚奶油的辣根。爷爷说:“尊贵的阁下,那儿还有猪肉。”神甫用刀和叉吃了一个猪心,红樱桃,还有用糖和血做成的汁。奶奶说:“神甫喝葡萄酒时,袍子里升腾起一个热乎乎的屁,在我坐的椅子周围蔓延,有骨子苦胆的臭味。”爷爷说:“尊贵的阁下,那儿还有烧酒。”
墓碑上的照片有一个圆圆的额头。
人们鼓着塞满的嘴大声说话。我看见被嚼碎的肉末还粘在他们的舌头上。马夫拖着一捆草,经过院子,朝马厩走去。女人们呆呆地坐在硬邦邦的椅子上,嚼着面包圈和浇糖汁的点心。嘴角上的口水是灰色的,如同马路上的灰尘。谷仓前,男人们坐在酒瓶子中间,对着荒凉和黄昏,唱着士兵的歌曲,奶奶说。鸡排成队穿过院子。它们的毛充了气似的蓬起,它们的叫声听上去破碎,公鸡在这一天没有引吭高歌。它们张着嘴,如同在做梦一般。它们用无声的、粗糙的、热乎乎的喉管啜饮下黄昏。鸡冠耷拉在眼睛上。
墓碑上的照片有一只白色的手。
爷爷第一天夜里睡在我旁边时,我隔着院子的黑暗听到了他的马在呼吸,奶奶说。呼吸声和他一模一样。有一匹马把它的白鼻子拱到他的衬衣下他的胸脯上。马儿有些害羞,我的手害怕摸到他的身体。我把辫子围着脖子绕了三圈,辫子缠绕在我的脖子上就像一条游蛇,我把辫梢搁在耳朵下,说:“蛇啊,找一根血管,吸吧。我的血能提神,等到白天透过窗户,你也睡不着觉。”爷爷醒了。他骑在了我的身上。我感觉我的肚子里面有一块硬硬的土地。爷爷在他的土地上忙乎,他在耕耘我。当他喘着粗气的时候,我知道:他播撒了他的黄瓜籽。缎子被包裹着我,发出亚光的光彩。在窗户的十字窗格上,第一批苍蝇嗡嗡得要死。公鸡在透着雾气打鸣。新的一天苏醒了。爷爷打着哈欠,把满椅子的衣服全都套在身上。他看着自己金色怀表一颤一颤的指针,在朦胧的清晨进入财产登记簿的阴影,走进账簿,走进雇工的准确的数字。他默默地、渴望丰收地守护着自己在纸头上的田产。
墓碑上的照片有一个缩成一团的耳朵。
中午,爷爷清点母鸡。少了三只。它们迷路了,再也回不来了。有一只是我在过了漫长和炎热的三天后在粮仓后面看见的,死了,奶奶说。它的嘴里爬出了蚂蚁。在尾巴那一簇羽毛下面,两条腿之间,有一节肠子拖了出来。肛门周围的肌肉已经扯烂了。我想到了在我的肚子里已经呆了三天的黄瓜籽。我倚在粮仓上。
墓碑上的照片有一张黑色的嘴。
我的肚子长了一个夏天和一个枯萎的秋天。我走,我走,不看脚下的土地。多少个死一般的下午,我站在房间的镜子前看着自己,奶奶说。我的手指尖划过青色的血管,在乳晕上划着圆圈。站在镜子前,我想起了教堂顶梁那个冰冷的穹拱上面写的东西:来吧,都到我这儿来吧,你们这些辛苦的不堪重负的人,我会让你们振奋。我在水井后面采了一束玫瑰,带着肚子投下的影子走过空荡荡的村子。教堂门敞开着。那段话很高,光辉闪闪,但是下不到我这儿来。教堂门前的椴树下竖着一把梯子。阴影中,神甫站在梯子最上面的横木上,如同一只体型硕大的公鸡。看见我后,他在空中伸展双臂,仿佛要从教堂花园上飘下来。他说:“嘿,年轻的女人,上哪儿去?”我说:“去教堂,尊贵的阁下。”神甫微笑说:“年轻的女人,死人不需要我们看护。”“尊贵的阁下,他们需要我们的祈祷。”我结结巴巴地说。神甫长长地看了我肚子一眼:“他们听不见。死人没有灵魂,年轻的女人。”我看着梯子的空横木:“尊贵的阁下,您这么说,是罪过。”我把玫瑰花放在肚子前。神甫说:“只有云彩才能升天,年轻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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