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热土豆是一张温馨的床(4)

2025-10-09 评论

    独裁专权的国家对外交会晤是这样报道的:“会见是在友好、融洽、相互尊重和理解的气氛中进行的。”经过安排的文字。它几乎被淹没在僵化的日夜中,僵化的日日夜夜中。
    西方民主没有这种文字安排,但是有经过安排的、含义明确的沉默。
    对佩雷斯?德奎利亚尔在9月初同萨达姆?侯赛因的外交部长阿齐兹的会晤是这样报道的:佩雷斯?德奎利亚尔对会谈感到“失望”。
    “失望”这个词我是在新闻里听到的。我在报纸上看到了这个词。我不明白它的意思。在电视画面上我看到了佩雷斯?德奎利亚尔的腿窝。我在他的脸上找寻“失望”这个词。我看到的是一个老人,他说话时嘴角一动不动,手掌上的手指僵硬。
    由于外交官的表情即便和独裁者面对面也没有任何变化,因此裂痕每次出现的总是很突然,而且太迟。齐奥塞斯库在活着的时候,也就是他是独裁者的时候,从来没有被称作过是“独裁者”。在他被推翻之前,“嗜杀成性”这个词从来没有人敢冒险用过。裂痕本应可以挫败独裁的企图,但是却被耽搁了。就连媒体也和政府一样用词谨慎。
    凡是受过政治迫害的人,总是期望外交官的表情能表现出破裂。他们知道,民主国家的政府正在用眼角瞄着罪犯。他们也知道,外交官的克制是一种顺受。他们不露声色的表情,他们喉头上那个圆圆的小阴影忽视的是那些受到伤害的人们。他们将独裁的罪行合法化,将他们变成是可以对外交往的:马科斯,杜瓦利埃,诺列加,齐奥塞斯库,萨达姆?侯赛因。明明知道却装作一无所知,这是一门职业。萨达姆?侯赛因后来会拿外国人当人质,这在当时还是不可想象的。
    几个带着孩子的妇女作为被释放的人质走下飞机。那个英国妇女说:起诉。德国妇女的话同外交官没有任何变化的表情很相似:“我们可以自由活动。”这是其中一个妇女的话。她说的是德语。这话什么意思。拴在长绳子上的自由。这个妇女怀里抱着一个睡着的孩子。她用劲在脸上挤出如同水粉画颜料一般的神情。但是她脸上有某样东西拒绝配合:深深的、发黑的眼眶。
    面对这个黑眼眶,记者们摆出外交官的没有任何变化的表情。他们不问:“您为什么在伊拉克?”“毒气设施”已经好几天不提了:精心考虑的沉默。但是,我的脑海中还在怀疑那些参与其中的丈夫们。我开始觉得有些悚然。人怎么会那么随便地、那么不经意地变得不讲公正。但是怎么样才能公正,而且不自欺欺人。德国婚姻家庭的生活在伊拉克被颠覆了。德国人质度过的这些天和专制统治下的,也包括伊拉克,被迫害者度过的每一天,二者的不同之处是非常细微的。对这两者之间的关系采取沉默的态度是一种玩忽职守。
    面对人质的黑眼眶,没有一个记者会去想,把正在申请避难的政治受迫害者再交还给迫害他们的人,这意味着什么。
    1990年11月

    一片土地和一个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二者之间的关系是这样的:这片土地可以从这个人身上碾压。这个人必须接受它的重量,尽管他承受不了这个重量。人们在承受这片土地:用脚底,用指尖,用脖子,用喉咙。
    承受是相互的。
    这片土地也在承受一个人,如果他成年累月地关门、开门、进家、上火车、在头脑里承载东西。他知道,这儿是玉米地,那儿是冷杉林或桦树林,那儿的下面有水和沙子。他知道这里每一年的冬天,每一年的夏天。他知道庄稼什么时候长什么样,甚至也包括杂草。他知道灰尘是什么气味,雪是什么味道。
    他质疑一切:也包括这片土地系挂在他身上的重量,也包括他系挂在这片土地上的重量。可以看见一根细细的、承受着双重重量的线。
    这片土地的境况越差,这个国家的境况就越好,这片土地就会愈加退缩到国家的身后。每天挪动一点点,可以感觉出来。
    在独裁专权的国家,能看见的已经不再是国家下面的这片土地。凡是生长的,或者飒飒流动的,或者盛开的,都有一只眼睛。就连立着的、卧着的,也都有一只眼睛。也包括人行道、房门、火车车厢,也包括云彩。一切都受到了监视。已经不再有人自问为什么了。人们不再自问,因为人们得过且过,就如同生活在一个没有指针的表盘上,如同生活在靶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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