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公“嗯”了一声:“你不妨也去找一找这城里的乞丐团头。——俗云行有行老,团有团头,这丐户也有个为头领的,名曰团头,管带众丐,抽利收头。众丐户小心低气服侍,如奴仆一般。这团头对手下人的遇合遭际,了如指掌,问起沈三、阿牛,不会不知道内中底细。”
马荣又增一招:“还有,那断头和尸身谅未出禅寺花园之外。今晚我顺便也去紫光寺侦查一番,许多白日里疏忽的景状,夜间反显清爽。我昔时在绿林中呆过,今夜我便以一个盗贼的心胸眼光来思量藏尸之处,譬如是自己杀的人、作的案。”
狄公点头应允,脸上漾起赏识的微笑。
后衙府邸,寿筵正开。中堂挂起一幅狄公手书的大“寿”字,银烛高烧,花灯闪灼。庭院内的几盆牡丹、海棠都已搬入厅堂内,一派雍容华贵的气象。
狄公走进厅堂;三位夫人及清风庵住持宝月慌忙款躬拜谒,迎狄公坐了上座。以下依次入席,团团坐了一桌。——说不尽食烹异品,尊献时新,十分热腾。
宝月坐了狄公右首,狄公乘机打量了她一眼。宝月虽有四十年纪,仍是举止娴雅,仪容光鲜,一对眸子乌珠水晶分明。一味低下了头,抚弄杯筋。
狄公站起道:“今日太太大寿,府中小备水酒,聊表志贺。实只是家宴,并无外客。宝月师父,太太一向敬重,今日屈尊降临,实乃大幸,唯望在座的倾怀尽兴,亦好让寿星图个喜悦。”说着领头敬了狄夫人一杯。
二夫人、三夫人、宝月轮转敬酒,把个寿星忙得左旋右转,应接不暇,不觉脸飞红霞,步履不稳。酒未三巡,一个个娇喷软喘,粉面生春,座席上耳目触处,铁镯动摇,环佩丁东。
狄公酒酣耳热,正觉得意,宝月转脸过来小声道:“狄老爷日间来访,被春云那贱人拦在门外,事后我才得知。只怪我约束不严,致此怠忽,伏乞老爷宽谅。”
狄公笑道:“我与洪亮只是随意走走,原想打问一下,昨夜仙庵里可曾听得山上泼皮斗殴情景。”
宝月忙道:“春云她是如何回的?”
“她道不曾听得。”
宝月又道:“春云这小贱人行止不端,时常与山上村间的泼皮闲汉勾搭厮混,调笑不经。我几番见她立在庵门口与一污秽不堪的丐儿递眉送眼,为之被我打过几下戒尺,并不知悔。——真是邪魔入了心窍,阿弥陀佛。”说着合十念动几句经谶。
狄公心中思忖,那春云既与山上的泼皮乞丐有染,恐怕倒真能吐出点沈三被杀的线索,泼皮们最喜在女子面前吹嘘。
“我的亲随干办马荣今夜要去紫光寺窥察,说不定还会去仙庵一访,探问消息。”
宝月叫道:“哎哟,我得赶快回庵去。我不在家,这春云见了你的那个马荣真不知要怎样出乖露丑哩。”
暮云初合,马荣便转到将军庙遛哒。昔时这将军庙也是众丐户栖息聚合之地。半年前,衙门在这里捉获一伙盗马贼,方校尉专门加强了巡视,故香火渐趋冷落。众丐户纷纷潜匿,其中真无归宿的便都上了紫光寺。
将军庙庙门已闭,庙场上只除是几个卖香烛的再没闲人。庙祝也早早熄灯入寝。马荣在殿前殿后转悠了半晌,自知无味,便悻悻离去。
他正摇摆走出拱门石牌坊,却见对面街一爿小酒店还透亮着灯光。排门已上了大半,只留两扇出入的,掌柜正伏在账台上拨弄算盘珠,似乎等着最后的生意。
马荣大喜,赶忙挤进店门来,往油腻滑溜的柜台边一靠,从腰兜里抓出一把散钱在柜台上一撒。
掌柜的瘦得干瘪,象具腊尸,忙堆起一脸热笑迎上:“客官想是要堂吃酒,待我去灶间取几味菜来。”一面伸出指尖要将那堆散钱剔入抽屉。
马荣伸一掌遮了铜钱,笑道:“恁的猴急,还有话说。——酒舀多少无论,在下还要打问个信儿,答得来时,还有赏银。”
瘦掌柜仰面端详马荣:“客官问来,小的但凡晓得的,都说得。——只不知客官问什么信儿。”
马荣凑过脸去小声问:“掌柜的可认识沈三那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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