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有了一种反应。当他们在火车包厢里安顿下来时,迪克明白尼科尔在期待着。反应迅猛地来了,这时火车还未驶出环形路——当火车仍徐徐而行时,他的本能的反应便是跳下车,跑回去,弄清楚萝丝玛丽在哪儿,在干什么。他翻开一本书,夹鼻眼镜磕在书上折弯了,但他意识到尼科尔靠在车厢对面的枕头上看着他。既然无法看书,他就装作累了,合上了眼睛,但她仍然看着他,尽管她因为服药的缘故仍是晕晕乎乎的,但她感到轻松,甚或快活起来,因为他又是她的了。
他闭上眼睛,情况则更糟,因为他在心里正和着火车的呕当声不由自主地默念:“得”、“失”、“得”、“失”……为了不显得心神不安,他就这样一直躺到中午。午餐时,情况好了一些——他们用膳通常少不了美味佳肴——他们无数次在酒店、饭馆、火车包厢、自助餐厅和飞机上用餐,要是合在一起,那真是一席无与伦比的盛宴。总是那么匆忙的火车侍者给他们端来小瓶葡萄酒和矿泉水,巴黎、里昂和地中海的山珍海味,这给了他们一种幻觉,似乎一切照常,但这几乎是他和尼科尔有过的旅行中最独特的一次:这是一次分手而不是团聚的旅行。他几乎喝了一瓶酒,除了尼科尔喝的那一杯。他们谈论了房子和孩子,然而车厢里又是一阵沉默,就如同他们坐在卢森堡广场对面的餐馆里沉默不语一样。从不幸中解脱出来,看来有必要从来路倒退回去。一阵莫名的烦躁向迪克袭来,这时,尼科尔突然说道:
“就这样离开萝丝玛丽看来太不应该了——你看她没问题吧?”
‘当然没问题。她到哪儿都能够照顾自己——”生怕这句话会贬低尼科尔在这方面的能力,他接着说,“说到底,她是个演员,即使有她母亲撑着,她自己也得小心在意。”
“她很迷人。”
“她是个孩子。”
“她确实迷人。”
他们漫无边际地随便聊着,每个人都替对方说话。
“她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聪明。”迪克认为。
“她相当机灵。”
“不怎么样,虽然——总有一种乖宝宝的味道。”
“她非常——非常可爱,”尼科尔用稍带冷漠而又不容置辩的语气说,“我在想,她拍起电影来形象肯定不错。”
“她受过良好的训练。即便是这样,也没有多少个性的东西。”
“我觉得她有个性,我知道她对男子非常有吸引力。”
他的心揪紧了。什么样的男子?有多少男子?——
你不在意我放下窗帘吧?——
请便,这儿也太亮了。
她此刻在哪儿?同谁在一起?
“过不了几年,她看上去会比你老上十岁。”
“正相反。有一天晚上,我在一张戏剧节目单上给她画了张速写,我觉得她会芳容永存。”
那天晚上他们都有些激动。一两天后,迪克会竭力驱散萝丝玛丽的幽灵,免得它会缠住他不放,但此时他还无法这样做。有时,让人摆脱痛苦比摆脱幸福更要艰难。思念之情缠绕着他,除了佯装糊涂,他一时也无事可做。这样做更加困难,因为他此刻有些生尼科尔的气,不管怎样,过了这些年,她应该能辨别精神紧张的征兆而注意防范。不到半个月,她已发作了两次,一次是在塔姆斯举行聚会的那个晚上,他发现她在卧室里狂笑,对麦基斯克夫人说,她进不了盥洗室,因为钥匙扔井里去了。麦基斯克夫人极为震惊,既生气又不知如何是好,但也有些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那次迪克倒并不十分担忧,因为尼科尔事后很歉疚,她打电话去戈赛旅馆,但麦基斯克夫妇已经走了。
另一次就发生在巴黎。这次发病与前一次显然不同,可能预示着一轮新的发病或一种新的病态。在她生下托普西之后一个较长的时期内,他经受了作为一个医生的痛苦,不得不硬起心肠对待她,将病态的尼科尔和正常的尼科尔区分开来,而现在要分清他那自我保护性的职业性冷漠与某种新近才有的感情的冷漠则变得困难了。随着他抱有的超然态度,或逐步退缩的态度演变成一种空虚,他由此也就学着淡忘尼科尔,违心地以无谓和薄情的态度来对待她。有人写道,愈合了的伤疤,跟皮肤的病变只有一种松散的平行关系,但在个人生活中则不是这样。割开的伤口,哪怕已收缩到针孔般大小,也还是伤口。受伤害的程度不亚于断了一根手指,或瞎了一只眼睛。我们可能常年都不会注意这些疤痕,但如果我们注意起这些疤痕,那也有其必然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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