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子昨夜一个人孤零零地睡在滨屋,虽则是客中,究竟很寂寞,整夜都没睡好觉,还想到要连续孤寂五六个晚上。今天夜里虽则是临时性的,多年没有并枕的两姐妹却睡在十铺席的大卧室里了。回想起来,从船场时代到二八妙龄,她们姐妹几个一直住在一个屋子里,这个习惯一直持续到幸子和贞之助结婚的前夜。更早以前的事情不知道,自从幸子中学时代起,只有鹤子单独住一间屋子,幸子以下三姐妹一直同住在二楼六铺席的屋子里,从来没有单独和妙子两人住在一起过,一般总是中间夹着一个雪子。由于屋子小,有时三人睡在两个被窝里,雪子的睡相好,大热天她依然端端正正地把薄棉睡衣盖到胸口,睡相一点儿不乱。现在她和妙子同睡在旅馆里,想起从前姐妹们同睡一屋子的情景,眼前就出现一个瘦骨一把的雪子端端正正地睡在她和妙子中间。第二天早晨才睁开眼睛,她们就像闺女时代那样在被窝里谈起天真话来。
“细姑娘,今天干点啥呢?”
“干点啥呢?”
“细姑娘不想去什么地方看看吗?”
“人家口口声声东京东京的,想参观的地方却也不多。”
“对我们来说,毕竟还是大阪和京都好。……昨晚在罗马西餐馆吃了啥?”
“昨夜的菜和上次不一样。有小牛排。”
“辉雄侄高兴了吧?”
“我和辉雄吃饭时,对面来了辉雄学校里的同学,是他们的父母带来的。”
“嗯。”
“辉雄让他朋友看到后,脸变得通红,连声说糟糕。问他为什么,他说和细姨在一块儿,即使告诉人家是姨母,人家也不信……”
“那倒是真的。”
“首先餐馆里的侍者摆出一副古怪的脸问:‘两位是一块儿的吧?’我让他们给我来杯啤酒,倒把他们吓得—跳,只管好奇地打量着我,把我看成是小孩子。”
“细姑娘穿上这件西服,看去连辉雄的姐姐都不像,人家准把你当作女阿飞。”
正午前不久涩谷有电话来通知明天的戏票买到了,可是今天一整天的时间将怎样消磨呢?为此姐妹俩下午去银座喝茶,在尾张町雇了一辆汽车,从靖国神社去永田町、三宅坂兜了一个圈子,然后开到日比谷电影院。当汽车穿过日比谷十字路口时,妙子望着马路上的人说:“东京特别时行箭形花纹布呀。从日尔曼点心铺到日本剧院前就有七个人穿这种衣服。”
“细姑娘数过了吗?”
“喂!您瞧,那里一个,那里又是一个。”
妙子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又说:“中学生两手插在口袋里走路,多危险。”
“记不起是什么地方了,关西有个中学校的制服裤子不让做口袋,确实是好事。”
幸子知道这个妹妹小姑娘时代就爱讲老话,觉得她现在的确到了讲老话的岁数了。于是随声附和说:“真的。”
第三十三章
第二天在歌舞伎剧场最后一出“结巴子又平”开幕前几分钟,舞台那边的扩音机里不断报出许多姓名——“本所绿町某某先生”,“青山南町某某先生”,一会儿又蹦出“西宫的某某先生”,“下关的某某先生”等等,末了还来个“菲律宾的某某先生”,正在使幸子她们感佩毕竟是歌舞伎座,不仅招徕了日本全国的人,连南洋的观众也来了,这时妙子突然制止说:“别讲话!”她竖起耳朵倾听着。扩音机里果然叫出“芦屋的莳冈太太”,连叫了两遍,第三次改成:“兵库县芦屋的莳冈太太”。“什么事呀,细姑娘出去看一下吧。”被幸子差遣出去的妙子一会儿回来了,拿起她座位上的手提包和花边披肩,叫声二姐,把幸子领到回廊里。幸子问她什么事,她说:“滨屋的女佣现在在外面。”
妙子报告的内容是这样的:戏院里说外边有人求见莳冈太太,她到正面入场处一看,滨屋的女佣正站在扶梯旁边,用大阪话对她说:“刚才芦屋府上来了电话,想转告这件事,几次打电话到歌舞伎座,都占线打不通,所以老板娘叫我来了……”妙子问她芦屋电话的内容,她说:“电话是老板娘接的,不是我接的。据说是病人的病情非常严重。不过病人不是你家小姐。……前些日子听说你家小姐害过猩红热。病人不是那位小姐,是在五官科住院的那位,细姑娘最清楚这件事,电话里一再叮嘱我们千万不能搞错。……老板娘在电话里回答说太太和细姑娘都到歌舞伎座看戏去了,我们马上去转告,决不延误。还问有没有别的事情。对方说至少让细姑娘今晚单独乘夜车回去,如果有时间,要我们这里打个电话给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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