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雪(33)

2025-10-09 评论

    “细姑娘,你和渥伦斯基先生是怎样认识的?”幸子问道。
    “这人住在附近的夙川公寓里,最喜欢小孩子,随便哪家的孩子他都爱,他是当地有名的‘爱孩子的俄国人’。谁都不称他‘渥伦斯基先生’而称他‘爱孩子的俄国人’。”
    “他太太呢?”
    “他没有太太。大概有过什么伤心的事情吧。”
    不错,渥伦斯基真像一个爱孩子的人,他性情温和,一副怯生生的样子,凄凉的眼神含着微笑,眼梢带点皱纹,默默地听着别人谈论他。他的身材长得比基利连珂魁梧,肌肉坚实,皮肤让太阳晒成红棕色,一头灰白的浓发,漆黑的眼珠子,看去近似日本人,还带有几分船员出身的样子。
    “今晚悦子姑娘没有来吗?”
    “是的,因为她要做课外作业。”
    “这真可惜。我告诉渥伦斯基先生,今晚要让他看到一个非常可爱的小姑娘,所以才带他来的。”
    “啊!太不巧了!……”
    这时,老太太走进屋子来打招呼了。
    “今晚我太高兴了。……妙子小姐的另外一位姐姐和小姑娘怎么没有来呢?”
    贞之助和幸子听到她发音不正确的日语,对着妙子就要笑出来,所以尽量避免和妙子的眼光相接触。可是看到妙子面对别处拼命装傻的那副样子,还是忍俊不禁起来。这位老太太说是老太太,其实不像一般西洋老太太那样肥胖,她的背影看去很轻盈,脚上穿的是高跟鞋,两条纤细的腿,走起路来咯噔咯噔地像只鹿那样轻快,甚至不妨说是有点儿粗犷。按照妙子的说法,可以想象出她在滑冰场上是多么英姿飒爽了。笑的时候看出她缺了几个牙齿,从颈项到肩膀的肌肉有些松弛,脸上也有许多皱纹,不过皮肤异常洁白,远远看去不见皱纹和肌肉松弛,乍一看比她的实际年龄几乎年轻二十岁。
    老太太把桌子上的杯盘拾掇一番后,摆出她刚买来的牡蛎、咸鳟鱼子、酸黄瓜、猪肉鸡肉和肝脏等做成的香肠,还有几种面包。最后酒上来了,又是伏特加又是啤酒,还有装在啤酒杯子里的烫热的日本酒,他们杂七杂八地向客人劝酒。俄国人里,老太太和卡德丽娜爱喝日本酒。正如贞之助他们担心的那样,宾主七人一桌子坐不下,卡德丽娜站在没有生火的壁炉前面,侧身靠着炉台,老太太一头张罗,一头也从人背后伸手拿吃的喝的。由于刀叉等餐具不齐全,卡德丽娜时时用手抓着吃,偶尔让客人看到这个情景,她就涨红了脸,因此贞之助他们也竭力装出没看见的样子。
    “您不要吃那牡蛎……”幸子偷偷地对贞之助说。虽说是生牡蛎,却不是经过特别挑选的深海牡蛎,从颜色上可以明显地看出是从附近市场上买来的那种货色,这些俄国人都满不在乎地大嚼着,这种地方就比日本人野蛮得多了。
    “啊,真的饱得什么都吃不下了。”日本客人避开主人的眼光,偷偷地把吃剩的东西扔给桌子底下的保利斯。贞之助由于喝了杂七杂八的各种酒,已经有点儿醉意了,他指着墙上挂在沙皇旁边的那幅壮丽建筑物高声问道:“这张照片是什么呀?”
    “那是皇村的宫殿,是彼得格勒(他们那些人从来不说‘列宁格勒’)附近的沙皇的宫殿。”基利连珂说。
    “啊!原来是著名的皇村……”
    “我家离皇村很近很近。我每天都看见沙皇坐在马车里从那里出来,还听得到沙皇说话的声音。”
    “妈妈奇卡……”基利连珂喊了一声,请他母亲用俄语解释,然后又说:“并不是真正听到坐在马车里的沙皇的说话声,而是两下接近得当马车经过时,仿佛能听到车中人的说话声似的。因为我们家就在皇村的旁边。那时我还小,只隐隐约约地记得是这样的。”
    “卡德丽娜小姐呢?”
    “那时我还没有上小学,什么都不记得了。”
    “隔壁那间屋子里悬挂着日本天皇和皇后的玉照,诸位的用意是什么?”
    “啊!那是应该的呀。我们白俄靠天皇陛下的福才能生活啦。”老太太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
    “白俄都是这样想的,和共产主义斗争到最后的就是日本。”基利连珂说了—句又继续下去,“你们觉得中国将会怎么样?这个国家将来会不会变成共产主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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