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三天后的一个早晨,贞之助上班去了,幸子到他书斋里整理屋子,看到桌子上摊着写坏的信笺,笺末空白的地方用铅笔写了这样两行诗句:
佳人翠袖蔚云霞,
京洛樱花嵯峨繁!
四月某日于嵯峨
幸子在中学时代也曾一度热衷于写诗歌,近来受了她丈夫的影响,想到什么就在笔记本里写下几句以自娱。现到读到这两句诗,顿时诗兴发作,把前几天在平安神宫赏花时吟咏了一半但没有汇总的诗意,经过一番思索,凑成如下的两行:
为惜春光逝去早,
落花襟袖暗中藏。
(平安神宫见落花)
她用铅笔把这两行诗写在她丈夫那两行诗的后面,照旧放在桌子上。贞之助傍晚回家,不知他有没有注意到,他什么也没有提,连幸子也把这事忘了。可是,第二天早晨,她去书斋拾掇屋子时,那张信笺还像昨天那样摊放在桌子上,她写的那两行诗后面,贞之助又写了如下的两行,似乎建议她可否改成这样:
正是樱花怒放时,
暗藏花瓣寄春思。
第二十章
“悦子她爹,马马虎虎算了,像你那样拚命干,会累垮的。”
“可是,干起来了就放不下手呀。”
贞之助本来想利用今天这个星期日邀同幸子再去欣赏京都的初夏风光,尽管他们上个月已经去那里赏过樱花。可是,今天幸子从早晨起就不舒服,觉得手足乏力,所以只好作罢,下午他就埋头在院子里薅草。
当初买下这所住宅的时候,这个院子里本来没有草坪。业主说这块地即使铺了草坪也长不起来,贞之助不听他的忠告,硬是种上了矮草。由于他的精心栽培,最近好不容易才像个样子。不过比起别人家的草坪来,毕竟发育得不好,草色比普通的绿得迟。贞之助因为自己是首创者,拾掇草坪比别人都认真。矮草发育不良的原因之一,就是每当春初嫩草透芽的时候,麻雀就来啄食它的幼芽。这事被发现以后,每年初春就严防麻雀,一见到它飞来,就扔石子儿把它撵跑。贞之助要求全家把驱散麻雀当成一种工作来干,因此他的小姨子们常说:“瞧!姐夫扔石子儿的季节又到来了。”遇到像今天这种风和日暖的天气,他戴了一顶遮阳帽,穿上劳动服,拔去繁殖在草坪上的荠菜和车前草,推了一架刈草机,喀嚓喀嚓地修割草坪。
“悦子她爹,马蜂,马蜂,一只大马蜂。”
“在哪里?”
“你瞧,飞到那边去了。”
露台上像往年一样搭盖了遮阳的芦棚。幸子坐在芦棚下一张白桦圆木制成的椅子上,一只马蜂掠过她的肩头,围绕着摆在江西瓷墩上的芍药花盆嗡嗡地飞了两三圈,飞向红白百合花那边去了。贞之助埋头薅草,沿着铁丝网逐渐钻进大明竹和槲叶茂密的树荫中去了,从幸子这边望去,只看到百合花丛上露出那顶大遮阳帽的帽边。
“马蜂倒没什么,蚊子才厉害。戴着手套还给咬了。”
“就是嘛,歇歇手吧,不要再搞了。”
“没事儿。你说身体不舒服,到底怎么样?”
“躺在床上反倒乏力,这样坐在屋外,似乎稍稍舒畅些。”
“你说乏力,到底是怎么样的乏力?”
“头重……恶心想吐……手足无力……像要生大病的样子。”
“胡说什么,你神经过敏!”突然,贞之助像松了一口气似地高声说:“唉!算了,不干了。”
他哗沙哗沙地拨开竹叶挺起身,扔下手里掘车前草根的小铁铲,脱下手套,用他那被蚊子咬过的手背拭去额上的汗,使劲伸伸腰,转过身走到花坛旁边,拧开水龙头洗手。
“有没有红花油?”他搔着红肿的手背走上露台。
“春倌,把红花油拿来。”幸子对着屋子里高声喊道。贞之助抽空又走到院子里去摘花圃里枯萎的百合花。四五天以前这里的百合花开得极盛,现在已经大半枯萎,蔫儿得不堪入目了。特别是那白花枯萎得犹如黄纸屑,他看不入眼,把它一朵一朵地摘掉,剩下像长须那样的雄蕊也仔细地摘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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