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红花油拿来了。”
“唔。”他应了一声,又揪去一些残花败蕊。“这个地方得扫干净呀。”
贞之助走到幸子身边,刚把红花油拿到手,瞅着幸子的眼睛突然叫了一声“哎呀!”
“什么呀?”
“你到明亮地方来一下。”
太阳快要落山,芦棚下面更加阴暗,贞之助把幸子拉到露台边上,让她立在落日余晖之中。
“哎!你的眼睛里有黄颜色。”
“黄颜色?”
“嗯,眼白发黄。”
“那么,会不会是黄疸?”
“也许是黄疸,吃过什么油腻的东西了吧?”
“昨天不是吃的牛排吗?”
“是了,就是这个道理。”
“嗯,嗯,我明白了。……胸口老是这样恶心想吐,准是得了黄疸。”
幸子最初听到丈夫那声“哎呀”,不由得吃了一惊,不过想到要真是黄疸,那就用不着那样担忧,一块石头马上落了地。说来似乎滑稽,她的眼睛反倒露出一种高兴的神色。
“好、好,”贞之助把自己的脑门子凑到妻子的脑门子上,“热度并不高。可不能乱来,否则病会加重,还是去睡吧。不管怎么样,得让栉田大夫来诊断一下。”
栉田是芦屋川车站附近的开业医生,他精通脉理,医术卓越,因此成了附近一带的红医师。每天晚上过了十一点钟还吃不上晚饭,东奔西走地出诊,因此很不容易请到他看病。要争取他出诊时,贞之助还得亲自打电话给一个姓内桥的老资格护士,请她协助。尽管这样,要不是什么重病,一般他不会在指定的时间内到来,有时甚至爽约,所以打电话时必须夸大病情。这天夜里等到十点钟过后还不见医生到来,贞之助说:“栉田大夫说不定又要爽约了。”正在猜测,快到十一点钟时,门外有汽车停止的声音。
“毫无问题,这是黄疸病。”
“昨天吃了一大块牛排。”
“这就是病因,牛排吃得过多了。……每天喝些蚬子酱汤就会好的。”
他说话就是这样直爽,一则也由于他太忙,所以总是粗粗地诊察一下,像一阵风似的走了。
第二天起,幸子就在病室里时而躺躺,时而走动走动,既不太难受,也没有迅速好转。原因之一是天气闷热,既不下雨又不放晴的入梅以前的季节,闷热异常;即使不这样,接连晴了几天,那就更是热得无处容身。幸子两三天没有洗澡了,换下沾满臭汗的寝衣,让阿春取来洒上酒精的热毛巾给自己搓背。这时悦子从外边走了进来,开口就问:“妈妈,壁龛里供的是什么花?”
“是罂粟花。”
“我怕那花。”
“为什么?”
“我一见那花,就像被它吸了进去似的。”
“真的。”
小孩子真会说话。这几天幸子呆在这个病室里,脑袋老像受到重压似的不舒服,让悦子这样一讲,原因仿佛就在眼前,可是自己觉察不出,却被悦子一言道破了。看来壁龛里那朵罂粟花确实是造成幸子精神上不愉快的原因。这花开在田野里很美,可是,单独一朵插在花瓶里,摆在壁龛中,对在眼前,不知怎的有些令人害怕,“像被它吸了进去”这句话说得恰如其分。
“真的,我也有同样的感觉,可是大人反倒讲不出这样的话来。”雪子也很欣赏悦子这句话,连忙把罂粟花拿开,把燕子花搭配着山丹花盛放在水盆子里拿了进来。可是幸子对这盆花也觉得厌倦,索性什么花也不要,要她丈夫给她挂上一幅清爽的和歌立轴,尽管季节早了一点儿,终于挑了香川景树①写在诗笺上的一首《山头骤雨》——爱宕山头下骤雨,清泷川里泛浊流——挂在壁龛里。
病室里的这种陈设也许产生了些效果,第二天幸子的心情就愉快多了。下午三点多钟,门口的电铃响了,似乎有来客的足音,阿春上楼来说:“丹生先生的太太来了。还带来两位太太,一位姓下妻,一位姓相良。”
幸子和丹生夫人好久不见面了,她两次过访,幸子都不在家,没有碰到,要是她单独一人来访,本来可以请她到病室里来,可是,幸子和下妻夫人并不那么亲密,尤其相良夫人,以前连姓名都没有听到过,当下不知怎样应付才好。这种时候,让雪子代她去会客,本来是最合适的,可是雪子决不愿意去见不熟识的人。如果推说生病,把来客拒之门外,又太对不起一次两次来看自己的丹生夫人,而且幸子本来也因为困守在病室里感到十分无聊,就叫阿春去说明主人身体不舒服,在家养病,衣着不整齐,先把客人请进楼下会客室。自己急急忙忙坐到梳妆台前,在久不梳洗的脸上抹了一层香粉,换上一件整洁的单衣,等她下楼接见客人时,已经让客人等了半小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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