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雪(63)

2025-10-09 评论

    “……不过,如果过于执拗地吹捧我的话,那就吃不消了……”话头被她一岔开,就再也不接这个茬了。
    至于东京方面,第二天幸子便躺在床上简单地写了封信向他们报告了相亲的经过,大姐没有答复。春分期间,幸子躺一会儿坐一会儿的。一天早晨,她被春天的晴空所吸引,拿了一个坐垫铺在病室的走廊上坐着晒太阳,无意之间看到雪子从露台走向草坪,本想马上叫她,后来发现她是刚送悦子去上学,要在闲静的院子里歇息一会儿的。隔着玻璃窗默默地看出去,只见她围绕着花坛走了一圈,查看一下池边的紫丁香和珍珠梅的树干,抱起走到她跟前的铃,蹲在修剪得圆圆的栀子树下。因为是从楼上往下看,所以只见她一次又一次低着头用自己的面颊亲小猫,不知道她脸上究竟是怎样一副表情。不过雪子现在心里有什么样的念头,幸子是完全理解的。雪子大概预感到不久长房要把她接回去,所以在和这院子里的春光惜别。也许她在祈祷但愿自己能呆在这里,看到马上就要盛开的紫丁香和珍珠梅吧。本来东京的大姐并没有来信叫她哪天回去,可是她却惴惴不安地担心着今天会不会来通知,明天会不会来通知,一心只想在这里多住几天,她的这种心理状态,连旁人都看出来了。人不可以貌相,幸子知道这个害羞的妹妹却很爱外出,如果自己能出去走动的话,也想每天陪她出去看看电影或者吃茶点。可是雪子等待不了,前些日子天气好,她就邀请妙子陪同她去神户,在元町一带无目的地荡马路,似乎不这样就不舒心。而且总是她主动打电话给松涛公寓的妙子,约好碰头地点,然后高高兴兴地出去,对于自己的亲事,似乎全不放在心里。
    经常被雪子拉出去的妙子,往往到幸子枕头旁边来绕着圈子诉苦,说什么近来工作正当紧张,下午最宝贵的时间被拉出去陪她玩儿,实在吃不消。有一次她来报告幸子说:“昨天出了一件可笑的事情。”内容如下。
    昨天傍晚和雪姐一块儿去元町散步,在铃兰店里买西点,雪姐一下慌慌张张地说:“细姑娘,怎么办?……来啦!”问她:“你说来啦,谁来啦?”她还是慌慌张张地说:“来了呀!来了呀!”正在莫名其妙的时候,在里边咖啡室喝咖啡的一个不相识的老绅士走到雪姐跟前,殷勤地招呼说:“要是方便的话,请去那边喝杯茶,奉陪坐上一刻钟行吗?”这时雪姐更加慌了手脚,面孔涨得通红,张皇失措地只管“这个,这个……”的说不出话来。那个老绅士立在那里又问了两三次“怎么样?”看到没有希望,便深深地行了一个礼,说声“非常对不起”,然后走开了。雪姐连声催促说:“细姑娘,赶快赶快,”急忙让我包好点心,跑出店门。问她:“那个人是谁?”她说:“就是上次见过面的。”这才明白大概就是上次相亲的那个野村了。
    “雪姐那个慌张劲儿真是少有,好好回绝人家不就得了吗,她却一味‘这个,这个’的惶惑着。”
    “这种时候雪子妹妹全然不成,到了这个岁数了,还和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一样。”
    幸子顺便打听妙子问了雪子什么话,雪子对那个人的看法怎么样,说了些什么。妙子说:“我问她怎样想的,她说婚姻问题听凭大姐和二姐做主,她们叫我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只有那个人那里不行,并不是自己太任性,这桩亲事得拜托细姑娘给二姐说说,务必把它回绝了。”妙子也是第一次遇见野村,看到他比传闻的还要衰老得多,使她吃了一惊。妙子觉得这样一个老头儿,雪姐当然不愿嫁他,拒婚的理由看来就在这个问题上,可是雪姐对于男方的风采面貌并没有指摘什么,反倒提起相亲那天晚上被野村拉到他青谷的家中时,看到佛坛上供着他前妻和两个已故孩子们的照片,心里很不愉快。雪姐认为尽管明知嫁过去是当填房,可是让人家去看他前妻和孩子们的照片,心里决不会受用。一个单身汉私下供着亡妻和孩子们的照片,为死者祈祷冥福,那种心情是可以谅解的;现在把相亲的对象邀了去,该用不着把那些东西放在显眼的地方了吧。可是野村不仅没有预先收藏起来,反倒故意把她领到供着那些照片的佛坛前,岂非荒唐!仅就这件事来讲,可以看出那个人对于女子的细微心理一点儿都不能理解,因此雪姐就格外嫌恶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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