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子从学校一回家,就换上每年赏樱花时才穿的那套难得上身的和服,穿起比自己的脚还大的布袜子,系上一条千堆雪腰带,手里拿着画了梅、兰、竹、菊四色图案的山村流舞扇,由师傅教她跳“十日戎”那支新歌舞,歌词的开首是:
阴历三月御室的樱花盛开,
幕中弹着三弦打着鼓伴奏,
两下互相碰了头。
练习是在白天长的时候举行的,悦子舞完,轮到妙子舞“雪”时,院子里还很明亮,晚开的百合花如火如荼,和碧绿的草坪相映成趣。邻居舒尔茨家的孩子罗茜玛丽和弗利兹,近来几乎每天守候着悦子回家,来这里的会客室玩儿。现在适宜他们游玩的地方和伙伴无异都被抢占去了,于是他们好奇地从露台那边向屋子里张望,瞅着悦子她们舞蹈时的手势,最后连他们的大哥彼得也来观看了。一天,弗利兹终于走进会场,学着幸子她们口口声声叫山村作师傅“老师、老师”的,他也叫山村作师傅一声“老师”。山村作师傅逗人发笑地拉长声音回答着:“有——!”
罗茜玛丽觉得有趣,也叫了一声“老师”。
“有——!”
“老师!”
“有——!”山村作师傅始终一本正经地“有——”“有——”的回答,和三个碧眼少男少女周旋着。
第三章
“细姨,拍照的问可不可以让他进来。”
为了给今天这个集会凑个热闹,第一个节目就让悦子舞“阴历三月御室的樱花盛开”,这个节目结束以后还没卸装,她就来到楼上那间八铺席大的化妆室。
妙子完全穿好了“雪”舞的衣裳,因为怕摔倒,她右手攥住床柱子,站立在那里让阿春给她穿布袜子,悦子叫她时,她那梳着岛田发型的头一动不动,只把她那凝视着空里的眼睛转向悦子那边,回答了一声“请”。尽管悦子知道这位常年穿西服的年轻阿姨为了出席这次集会,十天以前就梳了日本式发髻,穿上和服。不过看到今天这个变化,确实使她目瞪口呆了。妙子身上穿的那件衣裳,原来是长房鹤子姐姐以前结婚时穿的那套礼服中最最里面的一件。妙子想今天这个会是练舞会,人数不多,即使不是如此,战争期间这类集会也必须谨慎从事,不该做新的舞衣。她和幸子商量之下,想起大姐的衣裳还保存在上本町的仓库里,就临时借了来。那套礼服是她们父亲全盛时代让三个画家在衣料上画了日本三景的草稿染制的。一套三件,最上面那件画的是严岛,底子是黑色的,第二件画的是松岛,底子是红色的,第三件是在白底子上画着天之桥立。这些衣裳还是十六七年前大正末期大姐结婚时用过一次,几乎还像新衣裳那样整齐。妙子穿了这件由已故画家金森观阳①绘制的桥立景色的衣裳,配上一条黑色缎子腰带,也许是化了妆的关系吧,平常那种大姑娘的气韵不见了,看去就像一个风华正茂的硕大妇人,经过这样一番纯日本式的打扮,她的脸格外像幸子了,丰满的脸蛋胀鼓鼓的,具有一种穿西服时所没有的气派。
“拍照的……”悦子对一个站在楼梯中部伸头朝向过道张望妙子的二十七八岁的青年说,“……请上楼来吧。”
“小悦,不许叫‘拍照的’,该叫‘板仓老板’。”妙子正说着,板仓一声“借光”,走上楼来,对妙子说:“细姑娘,请这样呆着不要动……”随即蹲到门限上,取出莱卡照相机,对准妙子前、后、左、右接连拍了五六张照。
楼下会场里,继悦子之后挨次演出“黑发”、“提桶”、“大佛”等节目,一位袭名“作幸”的姑娘舞完第五个节目“江户土产”后,进入休息时间。于是,开始招待来宾喝茶,吃什锦四喜饭。今天这个会,由于故意不发请帖,那间充当观众席的会客室里除了演员家属而外,至多不过二三十个人,夹在里面的罗茜玛丽和弗利兹,占据了最前面的座位。他们有时虽则盘腿坐一会儿,却仍然老老实实地脆坐在那里观看了所有的演出节目。外边露台上还有他们的妈妈希露达·舒尔茨夫人,她从孩子们那里听到今天有演出,就说一定要来观看。早先悦子演出“十日戎”时,弗利兹去通知她,她打院子里到来了。请她进屋子,她说外边好。叫人给她搬去一张藤椅子,她坐在那里朝着舞台这边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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