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巴纳巴斯这家人到底犯了些什么罪过,"K一面说,一面小心地把弗丽达抱起来——她好像失去了生命似地搭拉着头,——慢慢地把她放在床上,自己站了起来,"你对他们的说法也许是对的,可我知道,我要求你让我和弗丽达两个人来安排自己的事情,这也并不错呀。你刚才说什么关心和爱护,可我还没有见到你表示了多大的关心和爱护呢,我看到的只是一大堆怨恨和嘲笑,再就是不让我住你的房间。要是你存心要弗丽达离开我,或者要我离开弗丽达,那么,这倒是一着好棋,可我想你这一着也同样是不会成功的,要是真的成功了——现在轮到我虚张声势来吓唬你了,——那你会后悔的。至于说起承你的好意给了我一个住宿的地方——那也不过是这样的一个叫人受不了的洞子,——也根本说不上是出于你自己的心意,更多的原因可能还是城堡(20)当局坚持要这么办的。我现在要通知他们说这儿要撵我走——要是我给安置到别的地方去住,你或许就轻松愉快了,但是我本人也许比你还要感到轻松愉快呢。现在我要去找村长就这件事以及其他事情进行商谈,劳驾你至少好生照看着弗丽达,你这份所谓母爱的忠告,把她闹腾得够糟的啦。"
说着,他转身朝向两个助手。"来吧,"他说,从钉子上取下克拉姆的信,往房门走去。老板娘静静地望着他,只是在他的手搭上门栓的时候,她才说:"你还留下一个人没有带走呢,因为不管你怎么说,也不管你怎么羞辱像我这样的一个老婆子,你毕竟是弗丽达未来的丈夫。就为了这个缘故,我这会儿还得告诉你,你对本地情况这样无知,简直叫人吃惊,听了你说的话,再把你的想法和你对实际情况的看法比较一下,真把我吓得晕头转向。这种无知不是一下子就能开窍的,说不定永远也没有法子叫你开窍,可是只要你愿意稍稍相信我一点儿,把你自己的这份无知永远藏在心里,你还是能学到好多东西的。比如说,你马上就会对我稍微公正一些,你也就会只给我一点惊吓的暗示了——可你吓得我这会儿还在心惊胆战,——当我发现我亲爱的弗丽达,不妨这样说,为了草里的一条蛇,居然把一只鹰放弃了,而实际情况比这还糟得多,这时候真把我给吓愣了,可是我还得一个劲儿想法子忘掉这件事,这样才能使我客客气气地跟你讲话。啊,现在你又生气啦!不,你不要就这样走掉,你听我这个请求;不论你上哪儿去,别忘记你在这个村子里是一个最无知的人,你得放小心一点儿,在这儿,在这客栈里因为有弗丽达在,你爱说什么蠢话都行,没有人会来伤害你,比如说,你可以向我们解释为什么你要跟克拉姆见一次面的道理,可是我恳求你,我恳求你,你别当真这么干。"
她站了起来,激动得脚步有点踉跄地走到K的跟前,握住了他的手,恳求地望着他。"太太,"K说,"我不懂像这样一件事怎么值得你卑躬屈膝向我恳求。要是正如你所说,我不可能跟克拉姆谈话,那么,不管你求不求我,我总是没有法子办到的。不过,要是我能够跟他谈话,那我干吗不该这么干呢,特别是因为这样一来,就推翻了你反对的主要理由,而你的其他道理也就不足信了。当然,我是愚昧无知的,对我来说,这是一个不可动摇的悲惨的事实,可这也给我带来了一切无知的好处,那就是我有比较大的胆量,因此,只要一息尚存,我就准备这样愚昧无知下去,准备忍受未来的一切恶果。可是这些后果实际上不会影响别人,只会影响我自己,这就是我为什么不懂你要恳求我的道理。我相信你会永远照料弗丽达的,因此,要是我从弗丽达的窝里不见了,你只会把这看作是一件谢天谢地的大好事。那么,你怕些什么呢?你当然是不会……在一个愚昧无知的人看来什么都是可能的,"说到这里,K猛地推开了门,"你当然是不会为克拉姆害怕的啰?"当他带了两个跟在他后面的助手跑下楼去的时候,老板娘一声不响地盯着他的背影望着。
K没有碰到多大困难,就见到了村长,这使他感到很奇怪。对这件事他给自己作了这样的解释:根据他到目前为止的经验,跟官方当局作正式的会谈,对他来说总是很容易的。这,一方面显然是由于事实上官方曾经传过话下来,教大家在跟他这样一个人打交道的时候,表面上不妨纵容他一点,另一方面是由于他们办理公事的那种令人赞扬的自治制度,这种制度恰恰在人们看不见它存在的地方,能决定一个人特别有效地执行任务。只要一想起这些事情,K往往就不免产生以为自己的处境大有希望的危险想法;然而,在他轻而易举地得到了一连串像这样的信任以后,他连忙警告自己,自己处境的危险恰恰就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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