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好像在寻找什么。来回转悠着,后面的滋干几乎快要挨上父亲了,不知父亲意识到被人跟踪没有,从开始就一直没有回过头。一只正在啃食尸体的野狗,突然跳出草丛逃跑了,而父亲连看都没看一眼,他仿佛正异常紧张地专注于什么。过了一会儿,父亲站住了,滋干也马上停下了脚步,就在这个瞬间,滋干眼前呈现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
月光像下了雪似的,把所有的东西都涂抹成了磷色,因此,滋干在最初的一刹那没有完全看清楚地上躺着的是什么,然而凝神细看,才渐渐看清楚那是一具已经腐烂的年轻女尸。他是从四肢和皮肤颜色判断出是年轻女户的,长发连着头皮整个脱落下来,面部溃烂得只剩下一个肉团儿,腹部流出了内脏,上面爬满了姐。在亮如白昼的月光下,看见这般恐怖景象时的感觉可想而知,滋干吓得竟忘记了扭过脸去,忘记了逃走,甚至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仿佛被捆在那里似的呆立不动。而父亲却静静地走到尸体旁,先恭恭敬敬地拜了拜,然后坐在了旁边的席子上。接着又像在佛堂打坐那样,凝神沉思,时不时看一眼尸体,半闭着眼睛冥想起来。
月光清明如洗,四野里沉入了深深的寂静,除了阵阵微风刮得芒草刷刷响之外,只有显得格外刺耳的虫鸣了。看着影子一样孤独坐着的父亲,滋干仿佛被引入了奇特的梦境,可是周围刺鼻的尸臭,又使滋干不得不回到现实的世界来。
不知这里——滋干的父亲看女尸的场所在什么方位,大概到处都有这样的坟地吧。当时天花、麻疹等传染病流行时,死人很多。人们一是怕传染,二是无法处置,便不论什么地方,只要是空地,就把尸体抬去,草草埋上些土,或用草席一盖了事,这里想必也是这样一个地方。
在父亲对着尸体冥想的时候,滋干躲在一个坟头后面偷看,大气也不敢出,直到高挂中天的月亮开始西斜,坟头上塔牌的影子长长地横在地上时,父亲终于站起来,走上了回家的小路。滋干又和来时一样跟在后面往回走,过了小桥,来到芒草地时,父亲突然开了口:
“和子,…梆子知道今天晚上我在那里干什么吗?”
父亲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站在小路中间等着滋干走近。
“我知道和子在跟踪我,我是故意装着不知道的。…”
见滋干默不作声,父亲用更加柔和的语气说:
“和子,我不会骂你的,你跟我说实话,今晚你一直在跟踪我吗?”
“噎。”滋干点了点头,又马上补充了一句,“我是担心父亲,所以…”
“和子以为我疯了吧?”
父亲咧开嘴“呵,呵”地笑了几声,笑声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不光是和子,大家好像都是这么想的。……但是我并没有疯。这样做自有我的道理。我可以告诉你我为什么这么做,以便使你放心。……你想听听吗户
就这样,父亲和滋干并肩往回走,一边走一边跟他进行下面那些话。当时的滋于根本听不懂父亲说的话,他的日记里记录的并不是当时父亲所说的内容,而是多年后,长大成人的滋干加入了自己的解释,即佛家的所谓不静观。笔者不请佛家教理,不知能否无误地表述出来。笔者为此专门拜访过平素承蒙眷顾的天台完某炮学之上,还跟他借阅了参考书,然而越看越觉深奥难解。幸好在此不必深入讲解,所以只讲述一下与故事相关的方面。
据笔者所知,通俗解释不静观的书籍,有慈镇和尚,亦称为胜月房庆政上人所著的《闲居之友》一书。此书收录了《往生传》和《发愿集》所遗漏的往生发愿者的传记,名僧智识的选话等。看了其上卷中的“怪仆役僧偷闲修不静观的故事”,“某怪人野地看尸发愿的故事”,“青楼女尸的故事”,下卷中的“皇室之女修不静观的故事”等便可大致了解所谓不静观为何事了。
现仅举书中的一个故事为例。
从前,有个在比睿山的某上人处做仆役的僧人。他为上人做各种各样的杂役,平素对主人十分恭敬,做事一丝不苟,忠实可靠,所以上人非常信赖他。这个僧人每天一到傍晚就不知去向,第二天一大早才回来。上人听说此事后,猜想他一定是每天晚上去报本那种地方冶游,内心憎恶起他来。又见他早晨回来的样子,显得特别静默,总是满眼含泪,不愿见人,就以为他是在为女人伤心,而且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上人和其他人都深信不移。可是,有一次上人派人跟踪了他,结果他去了莲台野。跟踪的人感到非常奇怪,就跟着他走进野草丛生的野地,见他来到死人身边,或闭目,或睁眼凝神念起经来,有时念着念者竟放声大哭,一整夜都是这样,拂晓的钟声响起时,才慢慢抹去脸上的泪水往回走。跟踪的人也被感动得泪涟涟的。见差使这副模样,上人便问怎么回事,差使回答说,怪不得那僧人每次都是一副悲伤的样子,原来是这么这么回事,每天晚上他都去做那件神圣的事了,而我们却妄加猜疑,实在是罪孽。上人一听,惊讶万分,从此以后对这仆役僧另眼相待,尊敬有加。一天早晨,这仆役给上人端来粥时,上人见四周没人,便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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