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起来的确有那个意思,”拉凯尔自言自语。安东尼试图回想之前她曾说过什么,却徒劳无功。这是她第一次发言。
布洛克门先生突然咳嗽一声,用宏亮的音调说:
“正好相反。当男人说话的时候,他纯粹只遵循传统而行,最好的情况是,他的身后会有几千年在支持他。然而,女人却不一样,她扮演的则是为后代子孙代言的角色。”
在这段语惊四座的发言后,接下来便是尴尬的沉默,此时安东尼突然被嘴里的牡蛎呛到,慌忙拿起餐巾往脸上擦。拉凯尔和慕瑞儿略为吃惊地微笑,迪克与墨瑞也接着加入,两人都涨红了脸,明显地正尽最大的努力,克制自己不要猛地爆笑出来。
“——我的天啊!”安东尼暗想,“这不是他一部电影的文案吗?这个人居然把它背起来了!”
只有葛罗丽亚一个人闷不作声。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布洛克门先生,眼里流露出责难的神色。
“噢,看在老天的份上!你到底想要说什么啊?”
布洛克门迟疑地回望她,不确定她说这话的动机。然而片刻之后,他便恢复了原有的平静,露出一种温和但明显带有容忍意味的笑容,如一个知识分子置身在不懂事且乳臭未干的年轻人当中会有的神情。
厨房里送出了汤——然而就在同时,乐团的指挥也走出吧台,离开醉人的金黄色啤酒走向乐团,因此他们便在一首民谣(家中一切如常,除了老婆不在)的演奏中,等待汤的温度变凉。
然后香槟也上桌了——让宴会加入了更多欢娱的成分。除了理查德·卡拉美之外,男人们都开怀畅饮;葛罗丽亚和慕瑞儿也各浅尝了一杯;拉凯尔·杰瑞尔则滴酒不沾。他们除了华尔兹以外什么舞都跳——只有葛罗丽亚没有。她似乎一下子就感到疲倦,宁可坐在位子上抽烟,她的眼神时而慵懒,时而热烈,端视她是在听布洛克门说话,还是在舞池中看到一个美丽女人而定。有好几次安东尼都很纳闷,究竟布洛克门跟她说了什么,他的嘴来回咀嚼着一根雪茄,肢体动作变得相当激烈。
十点的时候,葛罗丽亚和安东尼共舞。一当他们避开桌子那边的人的耳目时,葛罗丽亚便低声说:
“慢慢跳到门那边,我想下楼到药房去。”
安东尼顺从她的意思,引导她穿过人群朝向指定的方向;到了大厅她暂时离开他一会儿,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件斗篷。
“我想找一点口香糖来吃,”她说,语气里带着一种自我解嘲的抱歉,“这一次你一定猜不到理由,我现在很想啃指甲,如果没有口香糖的话,我可能真的会那样做。”她叹了一口气,当步入无人的电梯后又继续说:“白天一整天我都在啃指甲,你知道,我有一点焦虑。至于那些双关语我很抱歉,因为那真的不是故意的——是那些字自己自动排好了顺序,葛罗丽亚·吉尔伯特,你真是个饶舌的女人。”
到了地面层,他们孩子气地避开饭店的糖果店,从宽广的前梯出门,步行走了好几个曲折的走廊,在中央车站发现一间药房。在她专注而仔细地逛了香水柜之后,才买了口香糖。基于一种彼此不须言明的内在冲动,他们手挽着手在街头漫步,并非往来时的方向回去,而是走到第四十三街。
接近融雪季节的夜晚是充满生命力的,天气已经开始回暖,阵阵微风沿着人行道轻轻吹拂,让安东尼产生一种幻觉,以为开满风信子的春天已经降临。而暗蓝的天空则以流动的空气温柔地爱抚他们的全身,有如季节的变换所带来的舒缓,把两人从原先紧张而难以呼吸的氛围解放出来。在夜的沉静中,有那么一秒钟的时间,车行来往的声音和排水沟里流动的水声,听起来仿佛是他们刚跳过的那支舞曲的延续,安东尼相信他们两颗心都感受到夜的美丽,他说话的语气带着某种屏息而充满渴望的期待。
“我们搭出租车去逛一下吧!”他提议,但眼睛避开她。
噢,葛罗丽亚,我的葛罗丽亚!
一辆出租车在路边懒懒地等待。它缓慢地驶动,像一只小舟漂流在迷宫中的海洋,在大批高耸的建筑物间失去了自己的方向,时而静止,时而发出刺耳的声音行驶。安东尼伸手环抱身旁的女孩,将她拉近,低头亲吻了她湿润而孩子气的嘴唇。
她沉默,只抬起脸来看他,变换不定的光线有如透过树叶的月光照耀在她脸上,让她显得异常苍白。她的眼睛闪闪发亮,在白色如湖面的脸庞掀起阵阵涟漪;她发梢的阴影投射在前额,形成他所不熟悉却诱人的幽暗轮廓。可以确定的是,那张脸上没有爱情,也没有任何爱情的烙印,她的美冷酷得就像这一阵潮湿的风,就像她湿润而柔软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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