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与毁灭(37)

2025-10-09 评论

“在这种光线下,你美得像只天鹅。”良久,他低语。他们之间的无声就像有声般地骚动。他们之间的静默随时可能粉碎,为了维持方才的陶醉状态,他的手臂必须更用力地拥紧她。她靠在他的怀中,像是一根无重量的羽毛从黑暗中飘落,被他所拾获。安东尼笑了,笑得无声而狂喜。他别过头去避开她的脸,半是因为这强大的征服感来得过于突然,一时间难以承受,半是因为唯恐看到她的目光,会破坏了先前那一刻她的完美形象。像这样的一个吻——它就像一朵近在眼前的花,难以描述,无法记忆;仿佛她的美是一个发光体,一瞬间照亮他,融入他的心房中成为永恒。
……建筑物隐没在朦胧的阴影中;现在这里是公园,再经过一段时间,则看见大都会博物馆的巨大白色幽灵正庄严地往后倒退,回响着出租车疾驰而过的刺耳噪音。
她的眼睛很明显地是从几千年的距离外看着他:任何她可能有的情感,任何她可能说的只字词组,在此时,都比不上她保持沉默来得适切,也比不上她的美丽来得有说服力——而靠在他身旁的她的身体,是细瘦而冰冷的。
“跟司机说我们要掉头,”她低语,“速度开快一点回去……”
他们上楼回到餐厅,那里气氛很热烈。桌上四处散置着餐巾和烟灰缸,他们进来时正值两支舞之间的空档,慕瑞儿·肯恩看着他们,刻意表现出很淘气的神态。
“哦,你们刚才到哪里去了?”
“去打电话给我妈妈,”葛罗丽亚冷冷地回答,“我答应过她了。我们错过了一支舞吗?”
接下来发生的事虽然微不足道,但却让安东尼在多年以后仍然不断地反刍。约瑟夫·布洛克门整个人靠着椅背而坐,用一种不寻常的眼神定定看着安东尼,当中有几种不同的情绪奇妙地纠缠在一起。他站起身来,却没有跟葛罗丽亚打招呼,而是立刻跟理查德·卡拉美继续刚才中断的话题,谈文学对电影的影响。
魔法
那一夜意外降临的奇迹已逐渐淡出,只剩下最后的星星仍在天空垂死留连,而第一个派报生却已开始一天的工作了。壁炉的火焰失去强度,剩下微弱的火舌;边缘的铁壁也退去被烧得白热的高温,蒙上煤球的灰黑色。
沿着安东尼家中满墙的书架,爬入一道冷冽而高傲的阳光,冰冷地抚摸着《法国的特丽莎》和《女豪杰,安》,及《东方芭蕾舞伶,珍妮》、《女巫师,祖莱卡》——还有《印地安的可拉》阳光继续往下照射,这一层放的书年代较为久远,她们是活在神灵阴影的海伦、泰丝、莎乐美和克莉奥帕特拉(Cleopatra)。
安东尼已经梳洗完毕,把自己深深地埋入沙发中被围绕的椅垫,静静地看着阳光的轨迹,直到太阳逐步升起,在他平滑如丝的地毯洒落金黄的闪光——然后退出。
时间是十点,星期天的报纸在他的脚边散落一地,不论是增刊、社论、社会新闻或运动报导,它们都在对他宣告,过去这一个星期世界有多少事正在发生,并朝向更光明的远景前进——虽然目标或许不怎么明确。至于安东尼则去见了祖父一次,经纪人两次,裁缝三次——然后在这星期的最后一天的最后一小时,他吻了一个非常美丽而迷人的女孩。
当他到家后,他的心中已经充斥着不寻常的激烈幻想。突然间,一切都不是问题,没有那些恒常出现的困扰需要解答再解答,这次他所经历的感情,不属于精神,也非肉体,更非仅只是两者的单纯混合,这种因生命而起的爱情让他全神贯注于当下,而将其他所有事排除在外,把这次的实验保留成封闭而独一无二的状态,并因此感到满足。
他几乎已经要相信,在他认识的所有女人中,没有一个比得上葛罗丽亚,她是独一无二的;她诚实到令人不可思议——这些事是他可以确定的。除了她以外,那些女学生和初入社交界的女子,以及新婚的少妇和流莺等,对现在的他而言,最轻蔑地说,只不过等同于认识了许多雌性,一群繁殖和生育的动物,全身隐隐散发出哺育和暗穴的原始臭味。
目前他所知道的是,她并没有屈服于他的任何意志之下,也没有迎合他的男性虚荣——除非她高兴有他作陪也算是种迎合。其实,安东尼根本没有任何理由认为,她所给予他的是其他男人从未得到过的,事实本应如此。他们的命运自那夜起相互交缠的念头,现在已变得相当疏离而遥远,甚至是充满矛盾的,而她也当场用谎言坚决否认和隐瞒曾经发生过的事件。在这里的两个年轻人,其想象力却丰富到足以区分逢场做戏和真实存在的不同——他们必定会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碰面,并声称彼此都未受到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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