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了之后,他便走到电话旁打电话到广场的饭店。
葛罗丽亚不在家。至于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她母亲都不知道。
从某种角度来看,在这个时点第一个错误已然形成。葛罗丽亚不在家里这件事,其中隐含着某种冷酷的意味,几乎是行为不检点的。他怀疑,这是她刻意而为的诡计,要让他陷于不利的地位,因为只要一回到家,她就会看到他的名字,并莞尔一笑,这个无情的人!最惨的情况,莫过于他到她家空等好几个小时,最后发现事实与他期待的完全相反。这可真是笨到极点了!她会认为这个人自以为特别受她另眼相待,而他的积极响应,根本就是小题大作。
安东尼想起上个月的某一天,他的门房来拜访他。安东尼因为曾糊里糊涂地跟人家称兄道弟过,以至于对方一有类似安东尼那一晚的感情困扰,就来找他倾诉。门房坐在窗前,真诚而热切地谈了半个小时。安东尼突然很害怕万一葛罗丽亚看他,就像是他看那个男人一样,该怎么办,他——他可是安东尼·帕奇!这可真是恐怖!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所扮演的是被动的一方,受到某种高于葛罗丽亚的力量所牵制;若以照相的原理比喻,他只不过是一张易于感光的底片。对了,曾有个摄影大师将镜头对准葛罗丽亚,不停地按快门!——而可怜的底片虽仍有发展的空间,却只能在一个既定的框架中,就像万事万物受限于它们的本质一样。
现在,安东尼躺在长沙发上、凝视着眼前的橘色灯光,接下来数小时的时间,他一边将细瘦的手指当作梳子,不停地将黑发往后拢,一边幻想葛罗丽亚的形象。场景在一家商店,她轻盈地走在天鹅绒和毛皮之间,身上穿的丝质洋装,因摩擦而发出无忧无虑的窸窣声,混合着她女高音般冷冷的笑声,和店内摆设的鲜花(它们已被切断生命之根,却仿佛仍有生命)所散发出的香味。会有那些叫蜜妮、波儿、茱儿或珍妮的女孩们,像弄臣一样围绕在她身边,她们身穿纤薄的乔治皱纱和雪纺纱,其柔美的淡彩与她的脸颊相呼应,而乳白色的蕾丝则在颈项间形成不规则的苍白轮廓——在当时,锦缎仅供神职人员和枢密院使用,而萨玛伦布料则因抒情诗人才为世人所知。
片刻之后,她可能离开到别的地方去,她的头会戴上千百种样式的帽子,变换出千百种不同角度的撩人姿态。她也许想去寻找一支与自己唇色相配的樱桃色口红,或与柔软的身体同等优雅的梅红色,却无功而返。
时间到了中午——她可能急忙走在第五街,要赴一位北欧美少年的约。她的毛皮外套随着脚步时髦地摆动,脸颊因为迎面吹拂的风而泛红,吐出的气息形成可爱的薄雾,弥漫在清新的空气中——丽池饭店的门不断旋转,人群看到她会自动让出一条通道,会有五十只男性的目光集中在她身上,让那些家中老婆已经痴肥滑稽的丈夫,回想起久已遗忘的爱情梦幻。
一点钟。当她的护花使者正在承受为她着迷所招致的折磨时,她则用手中的刀叉,逗弄盘中装饰用的朝鲜蓟,仿佛无事一般。
四点钟:她的小脚踏着轻快的旋律而行,她的容貌在人群中显得耀眼突出,她的同伴在身边快乐得像只驯服的小狗,就像她根本记不得的帽子商人一样为她疯狂……然后——夜缓缓地来临了,或许又是另一个潮湿的晚上,交通号志的灯点亮了,泼洒而出的光线照耀在大街上,谁知道呢?那些碰巧在街上行走的人,没有一个比安东尼聪明,因为他们只是把这碰巧看到的光影交错的景象,当成过去任何一夜的重复。对的,他们一定会这样想,噢,一定是这样!数以千计的出租车在数以千计的路口打着呵欠等待,只有安东尼知道,那个在车上的一吻已经完成并永远失落了。每个女人都是泰丝伪装的化身,她会伸手招呼一辆出租车,并把脸抬高转向所爱之人,她苍白的脸色纯洁而可爱,而她的吻则如月亮般地贞洁无垢……
他激动地跳起来。她此时出门真的太不恰当了!终于他了解自己要的是什么——他想要再一次亲吻她,在她的宁静中寻求安息,她是他所有烦躁不安和欲求不满的终结者。
安东尼穿好衣服出门,就像是完成一件早该去做的事,前往理查德·卡拉美的房间,听他《激情的恋人》最后一章的最后修订版。他一直到六点才又打电话给葛罗丽亚,到了八点都还没找到她——噢,他受够了这些反高xdx潮的高xdx潮!——她可能到星期二下午前都不会约他。他猛力挂上话筒,一小片碎裂的塑料飞溅到地板上,发出吭的清脆一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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