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东尼其实并未自责太深——有也是当然的,然而,现在却有别的事情占据了他的心思,而且更加迫切。其实,他为她疯狂的程度远比爱她为多。除非他可以让她再次靠近他,亲吻她,令她顺从地被他拥抱,那么在这个世上他就别无所求。凭她那三分钟里所表现的坚定和冷漠,这个女孩在安东尼心中的地位,意外地提升到一种高度,完全替代他原先关注的事物。然而,他的疯狂想法大多还是摆荡在两个极端:一面热烈渴望她的吻,一面又同样渴望可以伤害她、玷污她。他的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就是去占领在那三分钟闪耀着胜利光辉的灵魂。她是美丽的——但她也相当无情,他必须把那股赶走他的力量想办法占为己有。
可是在目前,安东尼的头脑根本没办法做分析。他从讽刺习得的清晰思路,本以为是项永不匮乏的资产,现在却完全无用武之地。不只是那一夜,而是接下来几天、几星期,他的书都会变成与家具无异,而他的朋友所居住行走的外在世界,却刚好是他极力想要逃离的——那里是冰冷的,吹着刺骨的寒风,他知道只有一栋房子是温暖的,当中有火光照耀。
到了午夜,他开始感觉到自己饿了。安东尼下楼走到五十二街,天气冷到令他几乎看不清楚;空气中的湿气将他的睫毛和嘴角结冻,荒凉的景象从北方蔓延至各处,在这条狭窄而阴郁的街道徘徊不去。全身裹着黑衣的夜行人却仍顶着黑夜,在尖啸的寒风中蹒跚而行,他们小心翼翼地滑步前进,仿佛就像是在溜冰一般。安东尼掉头走向第六街,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而没有注意到经过他的行人都在看他,因为他的外套完全敞开,冷风正长驱直入地吞噬他,猛烈而夹带无情的死亡阴影。
……过了一会,一位女服务生开口跟他说话,她身材肥胖,戴着一个黑框眼镜,一端绑着一条长长的黑色细绳垂在胸前。
“请点餐。”
他以为,她其实没必要讲那么大声。他愤恨地看着菜单。
“你要点餐还是想捐钱?”
“我当然要点餐。”他抗议。
“我已经问你三次了,这里可没有厕所。”
他瞥了墙上的大钟一眼,惊讶地发现时间已经超过两点了。他现在人在第十三街附近,隔了一会,他看见一个玻璃招牌上面写着白色的半圆字体,从室内看来刚好上下颠倒、左右相反,变成“孩子的”。上头零零落落地栖息着三四只寒冷而半被冻僵的夜鹰。
“请给我一些培根、蛋和咖啡。”
女服务生厌恶地看了他最后一眼,迅速转身离去,那副有吊绳的黑框眼镜,让她看起来像个滑稽的知识分子。
天啊!葛罗丽亚的吻就像花一样芬芳。他想着她,好像事情已经经过了一年般地感伤,她低沉而清新的声音,她美丽的曲线透出衣服散发光芒,她的脸庞在路灯的映照下,颜色如睡莲般的洁白无瑕——在路灯下。
他不禁又悲从中来,就像在原先的伤口上撒盐,令他痛苦呻吟。他已经失去她了,这是事实——无可否认,无从粉饰。然而,一个新生的想法又在他心中挥之不去——如果换做是布洛克门呢?那么现在情况会怎样呢?这个富裕的男人,年纪适中到可以对美丽的妻子百依百顺,宠爱她一时的突发奇想,纵容她的小脾气,无条件给予她梦想中的生活——就像是一朵别在他西装翻领的鲜花,过得平安而快乐,完全远离她所恐惧的事物。他感觉到她不无考虑过和布洛克门结婚,又因为这次安东尼让她大大失望,极有可能会成为一股突发的强大驱动力,让她投入布洛克门的怀抱。
一想到这里,又引发他孩子气的疯狂。他很想杀死布洛克门,让他为自己惹人厌的傲慢付出代价。安东尼一次又一次对自己重复,他咬牙切齿,眼里满是憎恨和惊恐。
然而,在这些令人生厌的忌妒背后,适足以证明,安东尼终究还是坠入情网了,就像普天下所有的男男女女一样,他是彻底地、真正地恋爱了。
手肘旁的咖啡放了一段时间,热气逐渐稀薄而至冷却。店里的夜班经理坐在他的位子上,看着这个一动也不动的客人独自坐在最角落的桌子,终于叹了一口气走向安东尼,此时大钟上的时针刚过三点。
智慧
隔天,骚动平息了,安东尼的理性开始运转。是的,他恋爱了——他充满激情地对自己大声呐喊。那些在一个星期前看似无法克服的障碍:有限的收入,他希望摆脱责任过着独立的生活等等,在这四十小时以内,与这股令他沉沦不醒的风暴相比,完全变成无关紧要的废物。如果他不跟她结婚,他到目前为止的生命,会成为自己青春期的绝大讽刺。为了可以面对别人,也为了能够忍受经常想起葛罗丽亚的痛苦,他必须不能放弃希望。因此,他孤注一掷地从自己不切实际的梦想中撷取希望的养分,当然,这样的希望绝对是脆弱而不堪一击的,在一天之内它就破碎消失不下数十次,它来自嘲弄;然而,无可否认的,也由于他的自尊的缘故,这希望才能顽强地屹立不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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