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在葛罗丽亚怀中其实是有既定意义的,意味他得将一只手臂滑入她的肩膀之下,两手固定在她身旁,身体姿势尽量做出有三个边的婴儿床形状,好容纳她超放松的睡姿。隔了大约半小时,安东尼的手臂开始酸麻,他会翻过身来,等待葛罗丽亚熟睡,然后温柔地将她推向朝床的另一侧——接着,卸下他所有的防备后,安东尼便蜷曲而睡,恢复为平常像打结似的姿势。
而葛罗丽亚则因为已经得到情感上的慰藉,也就安心地收兵撤退至睡眠状态。布洛克门赠送的旅行钟滴滴答答地前进五分钟;沉静笼罩房间,扩及至那陌生而不具人性的家具,和半压迫感的天花板,它的两侧难以察觉地融化为看不见的墙壁。突然,窗外传来一阵骚动,尖锐的声音划破寂静而沉闷的空气。
安东尼从梦中跳起来,神经紧张地站在床边。
“谁在那里?”他大声喊叫,声音充满了惊恐。
葛罗丽亚动也不动地躺着,完全清醒过来,她全神贯注倾听的不是窗外的声音,而是身旁这个几乎喘不过气来的人,他的声音从此处投射至彼处未知的黑夜。
声音停下来了,房间又恢复原来的静寂——然后安东尼拿起电话劈头就说:
“有人企图要闯入房间!……”
“有人在窗户外面!”这次他加重语气,但夹杂着惊恐。
“好!快一点!”他挂回话筒,站着动也不动。
……门口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和人的喧闹,还有敲门声——安东尼上前去开门,进来一个兴奋的值班柜台职员,还有三个服务生在他身后探头。柜台职员手里握了一枝沾水笔当武器作势挥舞;其中一个服务生则紧抓着一本电话簿怯怯地盯着它看,他们三个是被旅馆巡房的员工在仓促之下召集过来的,他们动作划一,就像一个人一样涌入房间。
开关一开,点亮了灯。葛罗利亚迅速抓着身旁的床单一角,把自己埋入避免被注视,紧闭双眼逃避这些不速之客突然造访的惊恐。在她饱受惊吓的意识中,已经不剩一丝一毫的宽容,一切都是安东尼的错,不可饶恕。
……值班柜台的声音在窗户边响起,他的语气半像仆人,半像老师在指责学生。
“这里根本没有人,”他很确定地宣告,“我的老天,不可能有人在窗外的,这里到街上地面的高度足足有五十尺远,你听到的一定是强风猛力拍打百叶窗的声音。”
“噢。”
然后她开始为他感到悲哀。她只希望能够安慰他,重新把他温柔地拥入怀中,并叫这些人赶快离开,因为他们的出现只会令人觉得恶心。然而,她因为怕丢脸而无法把头探出来,只听到一句不完整的话和连串的道歉,都是员工的惯用说法,还有一两声服务生忍不住的窃笑。
“整个晚上我都快被搞疯了,”安东尼说,“但也不知为什么,那些声音就是不断骚扰我——我被吵得都睡不好。”
“是的,我了解,”值班柜台熟练地安抚,“我自己也有过那样的经验。”
房门关上了,灯光也熄灭了,安东尼无声地走过地板爬回床上,假装熟睡的葛罗丽亚此时轻声叹了一口气,滑入他的臂弯。
“怎么回事,亲爱的?”
“没事,”他回答,但声音依然颤抖,“我以为窗户外面有人,所以就去看了一下,却什么也没发现,但那个噪音却还不停,所以我就打电话到楼下。如果吵到你我很抱歉,但我今天晚上真的焦虑得不得了。”
因为抓到他的语病,她以相当了解状况的口气纠正他——他并没有走到窗户旁,更没有靠近。他就只是站在床边,然后就因害怕而打电话。
“噢,”她说——接着,“我困得要命。”
他们并排躺在床上约一小时,仍没有入睡。葛罗丽亚紧闭双眼,使得青色的月光透过眼帘,呈现一片深紫色,在眼前围绕不去。安东尼则无神地凝视着头顶上的黑暗。
一段时间后,这件事逐渐不再被隐藏,可以公开拿出来取笑,他们发展出一套对应的模式——不管何时,当夜的恐惧又再度压倒性地袭击安东尼,她会拥抱他,低声如歌地轻哼:“我会保护我的安东尼,噢,没有人可以伤害我的安东尼!”
他把她的举动视为两人之间取乐的小游戏而一笑置之,然而对葛罗丽亚而言,意义却绝对不仅止于一个玩笑,起初,是强烈的失望;接着,这变成她必须按捺住脾气的时刻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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