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分钟后,安东尼终于得以脱身。田奈友善地保证下一次他们也会聊得很愉快,到时他会谈“日本人的习俗”。
这是田奈在灰屋里的饶舌序曲——而且他也履行了承诺。虽然他勤劳又正直,却极端使人厌烦。他似乎无法控制自己的舌头,有时,在他的嘴喋喋不休之际,他咖啡色的小眼睛会流露出一种看似与痛苦极为相近的神情。
星期天和星期一下午,他读着报纸上的漫画专栏。其中一则里画的是一个滑稽的日本男管家,让田奈乐不可支,虽然他强烈主张那个男主角的脸像美国人,但在安东尼看来,分明就是个东方人。田奈读报的困难在于,虽有安东尼的协助帮他把最后三格的生字拼出来,而他注意力之集中,完全符合康德(Kant)的批判标准,以至于拼完后三格就忘记到底第一格的内容在讲什么。
六月中,安东尼和葛罗丽亚庆祝结婚周年的方式是“约会”。安东尼在门口敲门,葛罗丽亚则飞奔过去请他进来。然后,两人双双坐在沙发上一起回忆彼此帮对方取过的昵称,重燃过去的爱火。然而这个“约会”却成为一道分水岭,自此他们的夜晚不再安祥,而是充满了悔恨的激情。
六月接下来的日子里,恐惧睥睨葛罗丽亚,攻击她,惊吓她,使她原本开朗的灵魂倒退回半个世代以前。而后恐惧又慢慢地淡出,退回到它的源头,那无法透视的黑暗——残酷无情地啃噬着她的青春。
事情是发生在靠近波特却斯特的一个小乡村的火车站,过程充满了戏剧性。车站一整天都没什么人,像个大草原曝晒于尘土飞扬的黄色阳光下,原原本本暴露于城市乡巴佬的眼前。这种人是乡下人中最令人讨厌的类型,他们与大都会比邻而居,学到的是都市人廉价的精明机智却没学到风雅。一大群像这种两眼血红、可厌如受到惊吓的牛群的乡巴佬,成为事件的目击者。在他们困惑而不明事理的心中所得到的朦胧印象,最粗略的是把这件事当成一个猥亵的笑话,而最细腻的,则是“羞耻”;在此同时,这件事也象征了光明开始从两人世界中淡出。
一整个夏日酷热的下午,安东尼在亚力克·马利安的家闲坐喝威士忌,而葛罗丽亚则和康斯坦丝·马利安去海滩俱乐部游泳,在条纹的遮洋伞下做日光浴。葛罗丽亚躺在柔软而温暖的沙滩上性感地伸展身体,照例晒黑她的腿。接着,四个人又聚在一起,间或吃点三明治;然后,葛罗丽亚起身,用洋伞拍拍安东尼的膝盖吸引他的注意力。
“亲爱的,我们该走了。”
“现在?”他不太情愿地看着她。对他而言,在那一刻,没有什么事比在阴凉的阳台上喝甜威士忌酒消磨时光还重要,何况还可以跟男主人漫无边际地聊天,回忆一些已被遗忘的政治选举的花招。
“我们真的得走了,”葛罗丽亚重申,“我们可以搭出租车到车站……走吧,安东尼!”她下令,专制的意味更加浓厚了。
“喂喂……”马利安的长谈被迫中断,用传统的方式表达反对,他刻意重新为安东尼再倒满一杯威士忌,起码也要十分钟的时间才能喝完。然而在葛罗丽亚恼怒催促“我们真的必须走了”的情况下,安东尼于是一饮而尽,移动脚步,向女主人深深地鞠躬道别。
“看来我们‘必须走了’。”他优雅地说。
片刻之后,他随着葛罗丽亚沿着花园小径行走,夹道是高耸的玫瑰花丛,她的洋伞轻拂过六月茂密生长的树叶。她真是太不体贴了,当他们抵达大路时,安东尼想,他感觉自己的情感受到伤害,认为葛罗丽亚不该打断这么单纯而无害的乐趣。威士忌为他缓和且厘清心中的不安,并让他想起她这种专断的态度也已经不止一次出现了,是不是经常只要她的洋伞一挥动,或眼睛眨一下,他就得乖乖放弃自己的快乐呢?他原本单纯的不情愿逐渐转为恶意,像一个无法抗拒的泡泡在他体内膨胀,他一言不发,倔强地强忍想要指责她的欲望。他们在旅店前搭上一辆出租车,车行沉默地开往小火车站……
然后安东尼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就是向这个冷淡而不为所动的女孩宣示他的意志,以庄严的努力来获得他一直想要而不可得的支配权。
“我们去巴尼家坐坐,”他看也不看她地说,“我现在不想回家。”
——巴尼太太,就是拉凯尔·杰瑞尔,在距红门几里远的距离有个夏天避暑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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