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笛刘由于刚喝了酒,圆呼呼的脸上喷喷红。他穿一条深棕色宽松的灯笼裤,上衫散了扣敞着胸肚。身边却站着那蓝宝石坊的小凤凰。
“你是什么人?兀自闯到我的家里?”神笛刘粗声粗气地开了口。
狄公装着没看见小凤凰,慢慢就一张小竹凳上坐下,一面将那瓶“葫芦春”搁在桌上。
神笛刘的眼睛睁得如金鱼一般:“我的夭,上品的‘葫芦春’,二十年没喝过了。先生,看你一脸大黑胡子,莫不是阎王爷来请我不成?快快把瓶盖打开?”
狄公将手放在瓶盖上,说:“不忙。”随手将那《玉笛谱》递给他,“央烦先生告诉我这是些什么曲谱,再喝不迟。”
“什么?”神笛刘接过曲谱,翻了几翻,“这个好说,让我先去净了面再来。”说着摇摇晃晃向里屋走去。
小凤凰见神笛刘进了里屋,才战战兢兢地说:“老爷,我正欲请刘师父今晚去县衙里酒宴上为我伴奏,他的笛子与天上神仙吹的一般。”
“不!我才不去吹那该死的《黑狐曲》!”神笛刘蹒跚着步子又摇摆地出了里屋,顺手从墙上取下一支笛子来。
狄公惊奇地问小凤凰说:“你不是说要跳《紫云凤凰》么?怎么又改……”
“回老爷,奴家见县衙画厅地坪大,又有邵大人、张大人等朝廷大官赴席,还有如意法师。我想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不可坐失。老爷可知道《黑狐曲》最能裁量出舞艺的解数,步子尖,旋转急,变幻莫测,气象万千。”
“《黑狐曲》是一只鬼曲,吹奏不得。黑狐狸一缠上你,管教你一命归阴!”神笛刘认了真,他将《玉笛谱》放在膝头上,说道:“这第一支曲《云想衣裳花想容》①人人知晓,毋需多讲。第二支曲……”他拿起笛子吹了几段,节奏轻快,旋律十分动人。“噢,这第二支曲是《秋月吟》。去年在京师最是流行。”
神笛刘一支一支地吹,一支一支地讲出曲调的名目。这乐谱花样狄公大多不懂,心里不禁感到十分失望。他原以为这册《玉笛谱》既无曲牌又无歌词,根本就不是乐谱而是宋秀才用乐谱的样式记录下来的一份秘录。这秘录无疑会解开他来金华之谜。然而这真是一册笛曲的古谱——这根线索又断了。
“该死!”一声粗俗的骂声将狄公从沉思中惊醒过来。
“这最后一支曲好生面善,却识不得了。”
神笛刘说罢,又把笛子送到嘴边,低沉的笛声响起来,其节奏很缓慢,如泣如诉,如怨如慕,充满了哀伤。小凤凰一听不禁愣了,两只木然无光的眼睛闪出了欣喜的种色。接着节奏快了起来,高而尖的音调配着古怪而阴郁的旋律。
“这该死的《黑狐曲》:”神笛刘轻轻诅咒了一声。
小凤凰激动地说:“老爷,请将这册曲谱借给我,我能找到会吹奏的人。”
狄公道:“这个不难。但是,小凤凰,你必须将这《黑狐曲》的故事讲点与我听听。我也是个对乐曲很感兴趣的人。”
小凤凰道:“老爷不知,这《黑狐曲》是这里一带最古老的曲子。目下的笛谱里都失了记载。我有个好友朱红,。她住在城南黑狐祠里,却经常唱这支曲。我曾要她将曲子记下来,可她不识字也不识谱。但老爷,这真是一支最理想的伴舞曲了。”
狄公将曲谱给了小凤凰,说:“你可得在今晚宴会上还给我。”
“好,老爷。我此刻就去请个伴奏的行家翻成今谱。老爷千万别告诉客人们我要跳这《黑狐曲》,我要出其不意,让他们大吃一惊。”
狄公点点头,转脸对神笛刘说:“来,拿两个大碗。”
神笛刘端来了两个蓝粗瓷碗,狄公打开酒瓶盖给他满满斟了一碗。
“好酒,好酒。你闻这香味!”神笛刘咂咂嘴,高兴得大声叫道。只一口气便将那一大碗酒灌下了肚。
狄公又替他斟了一碗,一面问道,“刘先生是如何知道这《黑狐曲》的?”
“我曾听黑狐祠那小女巫唱过,很是动听。可惜是鬼迷心窍的人唱的,堕了这招,多半是不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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