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琴抄(20)

2025-10-09 评论

    不久,夜幕降临,主人家换了一个房间重开酒宴,这时少爷来对佐助说:“佐助,你一定很累了。师傅就交给我来照料吧。那边已备好了酒席,你去喝一盅吧。”佐助心想,不如在被人强行灌酒之前,先把肚子填一填。于是听候吩咐,退至别的房里,先去吃晚饭了。当佐助表示“我要吃饭啦”之后,只见一个老妓手持酒壶跑来,纠缠得没完没了,反反复复地要佐助“来,再喝一杯。来,再喝一杯”。于是,时间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了。佐助吃完了饭,又过了好一会儿,仍不见有人来呼唤,便就地等候着。
    这时,客厅里好象有些异常,只听得春琴在嚷嚷:“请你把佐助叫来。”而少爷却在竭力加以阻止,说道:“你要解手,我可以陪你去。”说着,象是在拉春琴往廊庑上去。大概是少爷要握春琴的手吧,只听春琴在竭力甩掉少爷的手,喊道:“不,不,你还是替我把佐助叫来。”她站着不肯迈步。这时候佐助赶到了,一看对方脸上的神色,心里已大致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但是想到这么一来,终于可导致少爷不再登门,倒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不料第二天,这位厚颜无耻的少爷还是若无其事地跑来学艺了,看来这个粉脸被奚落后,还不肯就此罢休吧。于是春琴一改往日的态度,说道:“既然如此,我就认认真真地教,为了学得真本事,你能忍耐就忍耐忍耐吧。”便施行严厉的课徒法。这么一来,利太郎难于应付了,每天汗流浃背,练得气喘嘘嘘。利太郎本认为自己是掌握了这门技艺的,因此受人捧场时,还能对付得过去。但是眼下被东挑鼻子西挑眼,就漏洞百出了,于是得受师傅毫不留情的辱骂。利太郎本是借口学艺、伺机荒唐的獭汉,当然无法忍受下去,便渐渐要起手腕来,不论师傅怎么卖力地教,他故意有气无力地弹得不象个样子,致使春琴骂着:“笨蛋!”抡起拨子打过去,利太郎的眉宇间顿时裂了一条口子,只听他大叫一声:“哎哟,痛哪!”但随即擦着由额部一滴滴向下淌的鲜血,留下一句“你等着瞧吧”,愤然离座而去,从此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一说加害于春琴者,可能是住在北新地①一带的某少女的父亲。此少女来日要干艺妓这个行当的,所以作好了严格受训学艺的准备,决心忍受学艺的艰难困苦,来拜春琴为师。但是,有一天被春琴用拨子打破了头,便哭着逃回家去了。由于伤痕位于发际,少女的父亲愤懑异常,比少女本人还要恼火,遂表示抗议。看来他不是少女的养父,而是少女的亲生父亲吧。只听他说道:“虽说是为了学本事,这孩子毕竟还是个未成年的小姑娘,如此苛责也太过分了。眼下在一个少女最要紧的部分——脸蛋上留下了伤疤,这是不能就此完事的,你说该怎么办吧!”这种偏激的措辞也就触犯了春琴生性不买帐的脾气。只见春琴反唇相讥地说道:“我这里向来以管教严格闻名。你既然如此计较,何必到这儿来学艺呢?”这位父亲听后也不服气,说道:“打骂当然是无可厚非的,但是双目失明的人这么干,实在很危险,说不定会闯下什么大祸的呀。瞎子得有自知之明,这才能令人敬服。”看上去,真有要动手的样子,于是佐助从中斡旋,总算就此收场,回家了。据说春琴的脸色铁青,浑身发抖,没有再说出什么话来,但是她始终没有表示过致歉的意思,而这位少女的父亲也为女儿的相貌遭到损害作出了报复——使春琴在容貌上付出了相应的代价。
    ①即曾根崎新地,在大阪火车站附近,系冶游区,很热闹。
    不过话得说回来,所谓发际有伤痕,无非是在额前、耳后的什么地方留下了一些痕迹而已,这位父亲怎么对此耿耿于怀,作出了使人一生破相的严厉报复呢?即使说这是父亲爱女之心过切而忘乎所以,但这种报复毕竟太偏激了。首先一条,对方是个瞎子,即使容貌受损而变丑,瞎子本人并不会感到遭受了严重的打击,再说,报复的对象就在春琴一个人身上的话,似乎该有其他更痛快的办法。看来,春琴的这个报复者,其意图应不光是要让春琴痛苦痛苦,还要使佐助尝尝胜过春琴本人感受的悲痛,这样一来,当然又可促使春琴为之痛苦不堪了。
    这么仔细想想,似乎可以认为:与其怀疑报复者是那位少女的父亲,还不如怀疑利太郎更合乎逻辑,不是吗?利太郎欲同春琴勾搭,究竟热望到何种程度?这是个未知数。不过,青年人大凡迷恋徐娘半老的风韵而不太看重年轻的女子。这个利太郎可能在四处荒唐过之后,觉得这也不行,那也不好,最后被瞎子美女春琴迷住了吧。起初,利太郎无非是一时有所好而见诸于行动,但是遭到了不客气的回击,而且眉宇间都被划破,因此以牙还牙,采取了十分恶劣的报复手段。这种可能性还是存在的。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谷崎润一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