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是准备着随时参加讨论,也就是说:准备着让别人来了解自己,即便只是通过很少的、简短的、往往是很匆忙的话语,即便只是通过意味深长的沉默(这点是不会搞错的)。他非常注意他的朋友们的生活和影响。他是许多人的朋友,尽管他只允许很少的人成为他的朋友。我怀着感激之情回想起这么件事:我在海仁街与他相遇。一天前我的一首诗发表在“日报”上。诗名叫“柔憩别墅”。他赞扬它。我自己并不特别满意。这是一首以前写下的诗。我不禁对他的赞扬是否出自内心发出疑问。于是卡夫卡把这首诗背诵了一遍。
当他的第一本书《观察》在沃尔夫出版社出版时,他说:“安德烈书店售出了十一本。十本是我自己买的。我只想知道,是谁得到了那第十一本。”说这话时他满意地微笑着。关于他写的是什么,对他来说重要不重要我却不得而知。
有一次,维利·哈斯争取到他参加在温策尔广场一家旅馆的一个小厅里举行的布拉格作家朗诵会。卡夫步那次朗读了他后来在沃尔夫那儿出版的小说《判决》他以那么一种静静的、绝望的勉力朗诵,以致我在事隔至少二十年后的今天仿佛仍然看见他在昏暗狭小的朗诵厅里的身影。其他一切我自然都忘却了。
卡夫卡身材修长,体型颇佳,长相漂亮。关于姑娘们他顶多只泛泛地谈及。1917—1918年间我在维也纳。卡夫卡写信请求我为他在旅馆里租个安静的房间。他从布达佩斯来。在此之前,他在布拉格便已向我透露,他将在布达佩斯作出维持还是解除婚约的决定。在维也纳他告诉我,他同他的未婚妻决裂了。说这话时卡㊣(4)夫卡完全是平静的。他甚至似乎感觉舒服。他同我一起去中心咖啡馆。那时时间已很晚了,咖啡馆里空空荡荡。卡夫卡对一切感到满意。
布拉格一位年青漂亮的姑娘告诉我,她给卡夫卡写过许多信,她爱上了他。卡夫卡给她写了详细的回信,提醒她当心自己。
然后我在他生命的最后时期见到过他。他变得很瘦,嗓音沙哑,呼吸困难。在寒冷的天气中他仍然穿着一件薄薄的大衣。在街上他让我看,他的大衣是多么宽大,穿着它是多么舒适,不至于压紧胸口影响呼吸。他在这件大衣里活动自如。
又过了几个月。他不在布拉格。听说他的状况很糟。他的终结是不可避免的了。我收到了一张明信片,上面写着:假如不发生什么意外,我将于星期一给您写更长的话。
他的葬礼在布拉格犹太人墓地的祈祷厅举行。人数众多。希伯莱语的祷文。他的父母和妹妹们在悲哀。他的女伴默默地绝望,她在他墓前昏死过去。阴暗的天气,只偶尔透一点儿亮。上帝啊,人们不能相信,在那赤裸裸的木头棺材里埋葬了弗兰茨·卡夫卡——一个从那时起刚刚开始变得伟大的文学家。
朵拉·格利特
在冬雪遮盖的山丘和森林环抱的乡村清静世界中,卡夫卡在一个小型膳宿公寓的平台口进行卧疗。这是他摇摇欲坠的健康状况强迫他进行的。
他同一个说不上多大年龄的活泼的姑娘聊得很多。这位姑娘显然对他谈了许多一般性的、有趣的事情,但从来不谈她自己。一天早晨,在她走近他的躺椅时他快活地问候她,并说:“我梦见了您!您身着一件宽大的、鼓鼓的、褐色绸袍,下面镶着一些红心构成的花边,您以摆动的、大幅度的、轻快的动作走在一条非常遥远、漫长的路途上——有一个高个子、消瘦的红发男人愉快地朝您迎面走来。您张开双臂,大声地、得救般地喊道:‘终于来了!’您说说看,您生来经历过类似这样的事情吗?”她娴静地微笑着说:“是的,许多人追求过我,但我仅仅在一个人身上感觉到命运所系。在我的爱和订婚之间横亘着九个年头。在此期间,那个男人结了婚,又离了,有了两个孩子,当他终于回到我身边,回到青年时期恋人的身边时情况便是如此。这是您的梦与我的命运之间充满诗意的相似。这不是梦,而是您预感到,这个男人忘性很快,三个月后我们之间的诀别信便已经写成!”
后来有一次,当她声称狄更斯的作品枯燥乏味时,他给她念了《大卫·科波菲尔㊣(2)》中关于第一次订婚的几页快活的文字。他念得很出色,她发自内心地笑起来,改变了原来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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