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给了她一小叠校样,请求她读一读并发表意见,这些校样是一个朋友寄给他的。她读了他的《乡村医生》,关于这种职业的可怕性的各种不同写法。当她把这本小书还给他时,她提到,她的一个小堂弟死于像这个故事里的农民妻子一样的那种病患。那里描写的是一种极为独特的内部伤口感染。“这可真奇怪,”卡夫卡叫道,“医学上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病——统统都是我幻想出来的;真有这样的事,这使我很惊讶,但它安慰了我,说明我的预感没有错。”
他裹了好几层毯子躺在躺椅上,整日整日地在那里呼吸新鲜的冬日空气,一顶帽子几乎把脑袋全给罩了进去。“喔,今天您戴的飞行员帽多漂亮,”有人朝他喊。“与其说是飞行员帽,不如说是横卧员帽,”他轻声笑着,铁蓝色的眼睛无可奈何地从一边转到另一边。一位承受着沉重的心灵遗产、过着空虚的生活的年轻姑娘属于这个圈子,她唤起了他共同的兴趣。他警告她,恳请她,教导她将未来寄托给工作,在行动中期待一切之改善。——他走后,她同他通了很久的信,并成了自立的女老板。
他为一个老是被人们叱骂其健忘的孩子辩护:“也许他的小脑袋瓜里装着许多有趣的东西,这些够他忙乎的了;而交代给他的任务则使他厌烦,对他毫无意义可言。大人只能对大人讲话!”
卡夫卡懂得从一切事物中提炼其闪光的一面。就像是人们走到了阳光照耀的海边,海面上颤抖着成千上万发亮的小浪花——一由于刺眼,人们不得不闭上眼睛,以寻找较弱的光线。
收在不久前出版的卡夫卡日记(S.费歇尔出版社)里第一次以德语发表的一个残篇叫《村庄里的诱惑》。它可以理解为卡夫卡代表作的早期试笔(写于1914年,而长篇小说《城堡》绝不会始于1917年之前)。这是关于一个人的悲剧,这个人想要与人们一起在村子里住下来然而却无法在此异域扎根,也找不到通往凌驾于村庄之上的“城堡”的道路。当地乡下人那几乎不抱任何希望的寂寞、他们宿命的不信任和误解,这一切已经在这试笔中像闪电般划过。这一点在一个当地人对他老婆讲的话——亦即短文的头几句——中便得到了体现:“这就来,稍等一等。我只不过还想看看这个人在这里想干什么。他是个外乡人。他在这里完全没有必要地乱转悠。你看吧。”(残篇的)主人公回答道:“我在这里找个旅馆,没别的目的。您的丈夫没有权力这样谈论我,使您对我产生错误的看法。”过了一会儿,那个女人以相似的样子轻声回答:“他话这么多。”对这个陌生的不受欢迎的不速之客的批评没有必要多提了。
最近读这个迷人的、令人陶醉的残篇,使我想起《城堡》构想的更早阶段,想起卡夫卡的基本构思同捷克女作家波采娜·涅姆科娃的一个作品的关系,据我所知,至今无人提及这一点。
波采娜·涅姆科娃生活于1820至1862年间。她的代表作《祖母》是一部田家乐的长篇小说,充满温馨的质朴,在布拉格的德语中学里被用为捷克语言课的教材。卡夫卡在巨人山的山脚下的山村中读到了这本巧妙地讨好读者,然而又是真诚的、正直的小说;于是一年后我也激动地读了它(这本书出了好几种德文译本,其中一种为雷克拉姆出版社的万有丛书所收入)。有趣的是,几乎在这个享有盛名的女人用捷克文描写北波希米亚农民生活的同时,另一个作家,德语作家中的最伟大代表之一在写南波希米亚——波希米亚森林地区的农民,写那古老而优秀的风俗、民间的传统和宗教性,同样以自传体的小说创作艺术,以同样生动的、色彩缤纷的笔调来加以描写,将它净化为堪称范例的宁静气氛。这个作家叫阿达尔伯特·斯蒂夫特。估计斯蒂夫特和涅姆柯娃互相并不知道,尽管他们是同时代人,他们的林中寂寞气氛之和谐一致表明他们的心是接近的。汉姆科娃以她所有追求文学创作的和民间传统的努力为捷克民族的复兴运动而战斗,但这并不妨碍她将古茨科《精神骑上》一书中的一句德文格言置于前面;她的丈夫和朋友们被奥地利当局作为政治嫌疑犯而粗暴虐待;而斯蒂夫特仅仅在教育问题上提出抗议。尽管有种种不同,两个作家的共同点却是不容置疑的。寻找一种正确的、朴素的、受精神支配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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