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并肩坐在高台的栏杆上交谈。栏杆是原木搭建的,高度约一公尺。
杏子身穿T恤,斜背着夕阳,面向S的侧脸,远远地、好美,嘴唇动得好温柔。我靠在水栎树干上望着杏子,感到鼻子深处阵阵刺痛。眼中的景色闪闪发光,灿烂夺目。凝睇着笼罩在一片橙色下的杏子,我悲伤得不能自己。即使如此,我还是无法离去。我想一直看着薄暮中的杏子。永远永远,一直看着她。
「喏,这些铃虫在干嘛?」
不久,杏子双足落地,离开栏杆。眼神有些空洞的她缓缓踏出脚步,彷佛因重心移动而不得不挪动腿般一步一步远离S身边。于是,她进前一公尺,又进前一公尺,然后回头。
「公铃虫和母铃虫的样子好奇怪。」
杏子直视着仍坐在栏杆上的S讲话,S应了几句。杏子点点头,便要背过身,但半途突然又转向S。
「母铃虫啊,会靠近公铃虫。」
她跑向S,双手往他胸口一推。事情发生在一瞬间,S连叫都来不及叫,就消失在栏杆另一边。
「你觉得牠们在做什么?」
杏子奔出瞭望广场,奔下铺着泥土的阶梯。我立刻跟在她身后。她拨开草丛走入树林,似乎是要到S的跌落处。
「告诉你吧。」
杏子踩着草丛前进。
「接下来,母铃虫就会杀死公铃虫。」
我追着杏子的红上衣。
「母铃虫会给因发情和交配而虚弱的公铃虫致命一击。」
我在高一层的地方俯视他俩。我隐身于粗壮的树干后,屏着气,不让两人发现我的存在。头上重重迭迭的树叶,在向晚的天空中交织成网目。呼吸声从眼前粗硬的树皮反弹回来,听着格外大声。
「母的会吃掉公的好活下去。」
S断断续续地向杏子求饶:我不会说是谁下的手,我会坚称是不小心坠落的,所以帮我叫救护车。但杏子没答应,她毫不迟疑地拿起脚边的石头,重击S的脑袋两次。
然后,杏子便转身离开。
「不过,你太太和儿子……一定非常吃惊吧。」
刑警的眼神显得万分同情。
「我准备和妻子离婚,这样对他们比较好。对儿子、对妻子都好。虽然是很久以前的事,但干出遗弃尸体这种事的家人,还是没有的好。我不在对他们比较好。」
孩子不能没有母亲。至于父亲,少了日子也能过下去。
铃虫在刑警肩上喃喃低语。以谁也听不见的音量,不断向我低语。铃虫的声音爬进我的脑海,在那里增殖、增殖,不断增殖,间歇性地加大音量,同时密密麻麻地占据头盖骨内侧。我晓得有东西包围我,且步步逼近,不留一丝空隙。不知为何,这让我想起孩提时代。祖父抽烟的味道。祖母打着瞌睡、愈来愈遥远的声音。父亲衬衫上沾到的、黑痣般的墨水渍。拿着抹布粗枝大叶地擦餐桌的母亲。以前喜欢过的文具店里的女孩,在附近错肩而过时,她一定会对我怒目而视。和朋友两人一起发现的、空大楼的秘密入口,我们在脏兮兮的混凝土内有过无数趟冒险之旅。铃虫在刑警肩头低语,朝着我不断低语。
「住口!」
刑警闻声立刻抬起头。我双手按着桌子,大口吸气。眼睛深处好痛,痛得像眼球胀大了似的:心脏怦怦猛跳,每一次跳动,房内的景物便明灭一次。
「我知道……这我当然知道!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我早就知道了!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
每吐出一句话,就有东西被压扁、毁坏。我一次又一次捶着桌面,一次又一次。背后响起开门声,有人进来,立刻又出去大叫几句。然后,几个匆促的脚步声愈来愈近。
(一)
乌鸦会吃昆虫吗?
春天的星期日,我一手放在椅背上,从二楼房间向外望。一个漆黑突兀的东西,镇坐在朝阳映照的玻璃窗中央。牠停在屋顶上,不叫,甚至连动也不动,一直盯着我这边。那是只体型颇为硕大的乌鸦。是因为距离很近,才这样觉得吗?
那乌鸦和我之间有只白粉蝶飘飘飞舞着,已有一阵子。以为牠会飞走,它却又上又下地晃动,笨拙地转换方向,以不牢靠的飞法回到原处。要是乌鸦突然张开翅膀,冲过来用黝黑的喙夹住白粉蝶小小的身体怎么办?牠们会吃昆虫吗?我看过乌鸦吃死猫和活老鼠,肚子一饿,难保不会吃蝴蝶。就像人类,除了牛肉和猪肉,也会吃吻仔鱼。
我走离椅旁,解锁打开窗户。本打算挥动双手威吓一下,把白粉蝶赶走,但牠不知怎地竟身子一转,笔直朝我飞来。我连忙缩头,却已太迟。白粉蝶撞上我的左颊,我大吃一惊,上半身失去平衡,踉跄后退好几步。椅子恰巧就在后面,于是,彷佛椅子使出德式翻摔,我翻了半圈,后脑杓着地。头部受到猛力撞击会眼冒金星原来是真的--还能这么想,可见撞击的力道尚不至于让我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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