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的足音(8)

2025-10-09 评论

白粉蝶肆意在房内翩然飞舞。这家伙是怎样?

我揉着后颈爬起来。我没事,但椅子可没这么幸运。精雕的四只椅脚中,有一只解体,滚落在地上。我想起祖母提过这张椅子相当昂贵。

「这是女校时代的朋友让给我的。虽然有点老旧,但雕工非常精美,我一眼就喜欢上。」

这张椅子宅配到家里,刚好也是在两年前的星期日早上。

「据说是监狱自营产品。」

在一楼的客厅里,祖母一下远观一下近看,满意地向我们说明。

「你知道这类产品吧?」

祖母望着我,嘴角带笑,目光却像考官一样冰冷。爸爸和妈妈在祖母身后,宛如静待实验结果的科学家般等我回答。小我一岁、当时才刚上高一的妹妹,也略略抬起下巴,尽管身在较矮处,却露出高高在上俯视我的眼神。

「知道啊。」

我不禁撒谎。只是,这个谎似乎骗不了人,祖母和爸妈的面孔顿时蒙上一层阴影。即使如此,爸爸可能还怀着一丝希望,于是开口:

「那你讲讲看,那是怎样的东西。」

我当然没办法回答。监狱自营产品,监狱自营产品,监狱自营产品。我没听过,不,或许听过,但我想不起来。从字面猜得出大致的意思,可是在这个家里,模棱两可的答案不算答案。我还在支支吾吾,妹妹便故意叹一口气让大家都听到,然后主动扮演起解释的角色。

「就是受刑人在监狱里做的东西。目的是要建立规律,让受刑人对本身的义务和责任有所自觉。而且,学习技艺有助于回归社会。」

祖母和父母流露出「一点也没错」的态度,神情逐渐缓和。妹妹微微扬眉,补充一句:

「之前我读的课外书上写的。」

在这个家,我是无可救药的废人。我不会念书,无知无识。我就是记不住,再怎么努力都记不住,从小学起便是如此。我没办法像逝世的祖父,或祖母、爸妈、妹妹那样,只要看过、听过一遍就绝对不会忘记,需要的时候即能随口引用。

祖父当了一辈子警官。祖母原本在大学教法律,结婚后就专心当家庭主妇,尊敬丈夫,在尊敬中为他送终,送终之后仍一直尊敬他。爸爸是法院的事务官,妈妈是大学医院的值班医生,妹妹是以东大法律系为目标的高一生。只有我,是一无是处的米虫。只有我,算不上家中一员。

然而,今年若能考上水平令大家满意的大学,或许还有资格重返家人的行列,但我不幸失败。我总是失败,脑海里没任何一则回忆与成功这字眼有关。

我看榜回来报告结果,祖母率先瞥开视线,悄悄叹口气。爸妈眉头深锁,无言地注视我。妹妹小小啧一声,便上楼回房间。三个月后,现下我是补习班的重考生。祖母和爸爸有事没事就把「丢脸」挂在嘴上,妈妈变成只帮我煮饭的人,妹妹瞧都不屑瞧我一眼。看来我的失败,等于是全家的失败。

这些每天扔往我身上的无形小石子,老实说,已让我伤痕累累。即使有块大石头从哪个屋顶掉下恰巧直接砸在我头上,想必也不会这么痛。可是,带着明确意图丢过来的小石子真的很痛,居然没流血,我感到非常不可思议。

我随手拾起滚落在地板上的椅脚,不晓得是不是选用好木材的关系,相当沉重。一楼传来微弱的笑声。那不是家人发出的,是电视的声响。这个家已没有笑声。

椅脚不是用钉子之类组装的,这种工法似乎叫「木轴」?脚的断面和椅子本体各开一个四角形的洞,再以木块连接固定。眼下那块木头断成两截,分别留在椅子和椅脚上。不晓得工具修不修得好?我低头看右手中的椅脚,不由得心生疑惑。

「嗯……」

这是什么?

椅脚的断面上雕有东西。没涂亮光漆的白木纹理上,刻着极细的文字,感觉是匆促而就,笔迹凌乱。不,或许不叫笔迹,而是形成文字的刀痕。由于光照的角度不佳,看不清楚,我拿着椅脚到窗边,变换各种方向观察。此时,身边响起沉重的拍翅声。定睛一瞧,刚才那只乌鸦正要飞离屋顶。大大的翅膀才拍动四下还五下,黑色身躯便转眼变小,消失在薄云笼罩的天空尽头。

视线移回椅脚,我仔细检视断面。那是直写的日文,字不是很漂亮,共有四行。第一行是「父」……「は」……「尾」?不,是「尸」吗?「母は」……「大」?似乎是这样。「尸」和「母」之间有一点空隙,所以是「父は尸、母は大」(父为尸,母为大)。「大」是什么意思?是句子没写完吗?因为空间不够,没办法写完吗?「大好き」(好喜欢)?「大嫌い」(好讨厌)?「大きい」(好大)?不会吧。第二行应该是「我妹」没错。第三行是「后」……「海」,不对,是「悔」……「はない」……「后悔はない」(我不后悔)。对,看起来是这样。第四行是人名,刻着「S口口」的全名。当然是我没听过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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