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生活的冒险(22)

2025-10-09 评论

  “在这个鬼房子里,这么寒冷,还在喷水吗?倒想见识见识哩。要不是这么冷!”
  确实,这喷水之声,和黎明时在远处市街来往的送牛奶人箱中瓶子的碰撞声,听来有如怪异的和声。那不过是天寒冻裂的自来水管正往外喷着水。我把这屋意思告诉了她,可没想到她一看到在我书房里手擎平底无脚酒杯,躺卧在地毯上的斋木犀吉时,兴许因为从冰冷的黎明时的室外,一下进入煤气炉火正旺的室内的缘故,尽管冻出了涕泪,却仍然嬉皮笑脸吹起了大牛。
  “方才看到了曙光闪耀在喷水池上哟。鸭子啦、斑鸫啦、鹪鹩啦,密密麻麻冻牢在喷水池的四周,活像粘蝇吊上的苍蝇哩!噢,这儿可不是某猎区哪!”
  “鹪鹩!”犀吉大声惊叫,我也感到愕然。“让我来介绍这位不懂规矩、并非处女的十八岁姑娘卑弥子,不用说这名字来自大有名声的耶马台国的卑弥子,原因是她祖母深信自己的孙女是耶马台国的女王在二十世纪的转世托生。一听这,我立即受到上天启示,该和卑弥子结婚,也像伯母的歇斯底里一样!你大约知道我有一个时期当过神秘家的吧?”
  “你们是几时结的婚?”
  “一个星期前嘛。”斋木犀吉随口回答。“可我们在六个月前已经相识了。我们是听爵士、唱夜茶彼此相识的。那实在是一桩稀松寻常的罗漫史,可要变革现状还须事在人为哩。我们从此之后,确实度过一段不寻常的恋爱生活,直到这回结婚!在这六个月,我们性交了五百回吧。白天、黑夜,不断往来于有温泉标记的情人旅馆,这样,两个人相互间都透彻了解啦。相互透彻理解的男女,接下来要做什么事,说来也是寻常事,这一点即便是毫无经验的你也会想得到。这样,我们便结了婚。”
  “我也要结婚啦,再过一个月”。我抓住时机,说了出来。“你和未婚妻相互间透彻理解吗?不透彻理解,即使结了婚,相互间也唯有放弃了各自的自由,捆绑在一起去淹死,此外别无出路。我提醒你,要小心啊!”卑弥子说。
  “说得对。你的婚事眼看就要发出令人生厌的臭味来啦。按你的做法,很可能,在结婚的同时,就将丧失掉一切!结上婚可仍不丧失冒险家资格的真是凤毛麟角呐。谁能像我们这样自由的夫妻啊!”
  “噢,我的结婚的事,别再多说啦!”我生着气制止了他们。
  “不过,我俩的婚姻却是最好不过的哩。若能就我们的婚姻和卑弥子对自由的感觉写封信去,连鲍威尔①也会感动的吧。司汤达曾这样说过,十八岁的姑娘还没有足以引发完善的结晶的作用的力量,由于少有人生经验,实际只具有有限的欲望,不可能和二十八岁的女性那样有爱情的热情。可这在性的方面说来是谬误的!”
  ①Beauvoir法国女作家,存在主义者,萨特之友。
  我为卑弥子在酒杯里斟上威士忌,可那时没有水,等到我真后悔和犀吉两人把家中的水统统喝光。可卑弥子却从正在犹豫的我的手里一把抓过那仅有威士忌的酒杯,而后像西部电影中的约翰·温那样把杯中物一饮而尽。打那以后,我再也没遇见过哪位女子能像卑弥子那样痛饮威士忌。
  可这一来,不用说,这十八岁的姑娘立刻酩酊大醉。而这回不是由于温度的变化,而是由于心痛和喉痛,致使她抽抽噎噎地啜泣起来。而我,与其让别人对自己的婚事说三道四,还不如静下心听人家的哭泣声反倒好些呢。可这个卑弥子,真不愧是犀吉之妻,对自己的习痛病也要起个劲作一番解释。原因是在她返回我家的途中,遇上了个送报少年。这不是因为是少年,应说是一般的人吧。她一见这少年(人)天刚亮便抱起一大捆沉重的报纸,急匆匆地在赶路,这样就在她心头撒下了一颗仍为伤感的种子,而后在这间像温室似的暖洋洋的屋子里,这颗种子便抽出芽来了。对于这样涕泣而道的斋木犀吉十八岁的妻子,斋木犀吉自然不在话下,连我也以年过五十作为她的保护人似的心情,为她收拾沙发,铺好床单,让卑弥子面壁睡好。当我们一表示赞同她的意见,才使她终于止住哭泣,好好熟睡。真的,由于她身材小,那睡态有似于从鸟巢中落到湿地上的雏鸟,可怜地缩成一团。
  接着,喝醉了威士忌的斋木犀吉,把我当听众,重新开始他那没完没了的唠叨话。时间已到清晨。煤气炉冒出的水气,上了冻在玻璃上描出一个个椭圆,看来如古式镜的窗子外边,晨雾滚滚,雾里有一群长尾禽,像猛兽般怒鸣不已,未去飞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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