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第三次重逢之夜,斋木犀吉以原色动物大图鉴中哺乳纲篇为例,涉及所谓二十世纪后半期日常冒险家,是有特殊构成的另一品种人类的言论,谅来读者还能记忆起来的吧。
除此之外,斋木犀吉真的说了不少事。我经常回忆起这次从夜阑直到清晨的斋木犀吉。他的唠叨、他的微笑、他的带有酒精味的叹息,如在眼前。这一夜的斋木犀吉,有其异常独特的面貌,他像是个极具个性的、宗教的、与众不同的传教师。他急着把两年来所思所想的事,一情一节,对着我说个罄尽。他多次提出,要我把为他保管的白色皮箱取来。其原因一是他说要把这二年间积累的哲学性冥想笔记、卡片之类和二年前的资料进行比较;二是要把自己流浪生活期间在伦理上的飞跃,究竟跳过了多高的横杆作一了解;再则还想让刚结婚的妻,知道自己年轻时(犀吉自云怀有极深的思乡情绪)是如何养成思考、感知、记录事物的习惯的。的确,自此之后,卑弥子走路时也在口袋里装着用橡皮筋箍牢的犀吉的旧卡片和小笔记本。一有空就掏将出来,仔细捧读。也有时,活像个小学生似地笨嘴笨舌煞有介事地向犀吉质疑问难。
犀吉又讲到在他潜入地下期间,曾一度去过四国的峡谷,探望了我祖父,即他的长老,还见到了他的猫,使我大吃一惊。长老还是老样子,一直躺在床上,让犀吉坐在他多年来爱坐的椅子上,跟他讲各式各样的事,而后,在灰泥墙仓库前的里院,叫来了乡土舞蹈班子,让他看舞蹈。这是一种称为船舞的奇妙舞蹈,是以四国周边诸岛为根据地的海盗们(他们夸耀地称自己为水军)的凯旋之舞。这是用令人生厌的写实的现实主义再现海盗集团,在那天的海盗战斗中,如何对良民们进行杀戮、强xx和掠夺等情况。其音乐仅是用木棒敲击船舷的扑击声,旋律则是粗野单调的三拍子,因而其舞蹈也是荒诞、低劣和急速的。其结局也只是舞蹈者即海盗自身的自娱自乐罢了。这种船舞其后脱离了海盗,改编为一种更加拙劣的表现形式,在那峡谷间古老宅邸的里院,老人和犀吉两人,当然看了好几个小时。这种舞蹈我原也早有耳闻。这舞蹈团要由我们当地的中心城市才能邀到。祖父为此花费的一笔钱,谅来相当可观。
“长老很讨厌那舞蹈,露出了像毒草的粉末那样的微笑,可自始至终还在看呐。而且始终在不断地乱放屁!那是不是因为胃癌的缘故呢?而且,不知怎的,当这伙人跳起了以忠臣藏①为题材的舞蹈时,我终于上厕所间又哼哼又呕吐,因为是多喝了酒,又因为由恐怖感受了惊吓啦。于是,我问那长老,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他回答得倒也干脆,没事儿,不相干的啊!我又撒娇地打听,那么,为什么,特地叫了他们来,给我看这个?长老只回答,没什么理由,因为无聊呗。长老毕竟是长老。而且,峡谷里的那些人要想看舞蹈,聚集在家门口,可他连小孩儿也没放进一个来!”
①改编赤穗浪士报仇雪恨的戏剧的总称。斋木犀吉谈起跟他那只半野性带桔黄色条纹花猫见面的情景。当时花猫正在仓库背后湿地上的癞蛤蟆。犀吉从满是油污的上衣口袋,掏出一只特意带回的中国式炸鸡,这一来,那花猫像眼睛蛇和麝香猫对峙一般,显示出凶狠的警戒性和喜悦之情,一点点挨近来,终于把炸鸡用前脚击落,而后如隼鸟样纵跳着,就地面把它叼住,一溜烟逃之夭夭。兴许是跑到哪儿人碍不着的地方,独个儿去享用啦。在这时它压根儿把旧主人忘记得一干二净,更不用说犀吉过去惨淡经营教给它的几套本领(比如握手啦,用脑袋使劲蹭着主人的身子讨近乎啦,身子直立像打信号似地急叫三声仿狗叫啦。)也从它小小的大脑里消失得无影无踪。犀吉担心他的猫会再次回复作为古埃及时代以来的家畜习性感到不安和悲哀。他甚至真的为他的猫在喝威士忌的酒杯里洒下一滴泪水。犀吉发誓,自己将来若有一天成了亿万富翁,能买下所大宅院,一定要立刻赶到四国的峡谷,领回他的猫。
我也曾盘究他这两年来的生活,但他却没怎么作过分具体的介绍。我认为,斋木犀吉也有好些个不宜饶舌,不便于向外传播的阴暗体验压在他的背脊上。不过,我却也暗下决心,一会儿要让他把那些没饶舌到的空白处坦白出来。
尽管那样,当我一问到犀吉他那从嘴唇到下巴的伤痕,他仍然洋洋得意用于指尖儿挠一挠那细长的肉色草叶痕,一边说:“我和地方上的政治家的老婆通上了奸,那位老婆跟别人好上了的政治家,用自己头上生起来的角①,把我扎伤了,这不是斗牛师的负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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