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偷换的孩子(34)

2025-10-09 评论

  古义人在描写那一天发生的事的小说里,以母亲的批评以及“逆转”的契机作为结尾。这个中篇发表后,那些男人第二次来找他——是最初的袭击过了三年之后的事,伤已复原,脚骨还未变形——古义人的脚上再次掉下了小铁球。毫无疑问,派他们来的人一直密切关注着小说家古义人的动向。
  恐怖与痛风3
  大黄突然冒出来时,古义人已经和吾良成了朋友。他们的友谊缘于一件小事。二年级开始转学到松山中学的古义人,选修科目中选了“第二国语”。第一次上课时,穿着当时还相当稀罕的有西服背心的西装,个子很高,脑袋却很小的教师挨着个地追问大家“为什么你们选修古文呢?”他的意思是’为什么选这种没有人喜欢的课‘,可是古义人事先没有得到一点儿消息,想起了早在“起义”之前,父亲给他讲的日本古典里的故事非常有趣,就回答说:
  “因为我觉得古文在细微地方的语言表现特别风趣。”
  可是,教师却激动起来,
  “不要道听途说!你举得出有趣的例子来吗?”
  同班的吾良似乎忘记了自己才是常常惹老师生气的学生,也可能正是出于这一体验,他说道:
  “你当时固执地沉默着吧?那就更激怒敌人了。”
  古义人并没有屈服于老师的恫吓,举了一个父亲喝酒时给自己讲过两三次的例子,使老师越加生气。古义人讲的是,例如,鹫叼来一个婴儿,扔进了大树上的窝里,等着吃食的小鹫们被婴儿的哭声吓坏了,没敢吃婴儿。“什么?这种愚蠢的故事在哪本古书里写着呢?原文是怎么写的?”
  面对咄咄逼人的老师,古义人也很反感,但还是做了回答:“彼雏望之,惊恐不啄。”“别胡说八道,你说,在哪本书里写着呢?”被这么一逼问,古义人也卡了壳,不安起来。因为他并没有亲眼看过那本书,只记得这是喝得微醉的父亲乘兴吟诵的一个故事。虽说父亲也给他解释过:
  “小鹫们看见窝里奇妙的东西很害怕。’望‘不就是用来形容小鹫伸长脖子的样子吗?给人讲这一段的次数多了,自然而然表现就熟练了。即使没有学问,会讲故事的人也能讲得很好的。”
  如果老师的追问是,不是你自己瞎编的话,就把那本书拿来,那么古义人就会更加不安的。因为父亲的藏书都被烧掉了!听父亲说是《日本灵异》里的故事,真有这本书吗?
  古义人的回答引发了女生们的笑声,教师脸上露出非常轻蔑的表情,去问下一个学生了。从这以后直到学期结束,古义人一直受到老师的漠视。同学中只有吾良一个人——他从京都转学来,因而降了一级——跟他搭话说:“你父亲真风趣呀。”
  联想那个请古义人去道后旅馆吃饭,讲述自己和同伴们思想发展过程的大黄的口气,也给人以讲过多次而表达得非常熟练的感觉。换句话说,其用词之巧妙,给人感觉像是虚构似的。以至古义人这才理解了,由于父亲的缘故从不轻信别人话的母亲,之所以给大黄起了个“干巴”的外号,既表达了亲切感,也含有轻视的意味。
  母亲曾说过森林中的人分成两种,一种人从不说谎。另一种人仅仅是为了愉快而说谎,并不与实际利益挂钩。父亲秉性诚实谨慎,却成了外来的不诚实的吹捧者的玩偶。虽然他蓄着胡子,派头十足,可纸老虎不也是玩具吗?
  持续两天的讲座的高xdx潮是“起义”落幕时,古义人父亲牺牲的场面。父亲牺牲时古义人也在场,所以应该说是讲给从第二天开始参加讲座的吾良以及年轻同伴们听的。警察的枪声响起来时,大黄扑到箱车上的长江先生身上,想要为他挡子弹,结果大黄被射中左肩而倒了下去……
  大黄亢奋地描述着袭击银行的场面,并且是当着事件目击者古义人的面,以证人自居地讲着。虽说有些夸张,却并非不是事实。果真如他所述的话,难道说自己头脑里储存了错误的记忆了吗?战后一段时间大黄仍呆在村子里,在山里或河边古义人还遇见过他。受伤后需要疗养,这也是正常的,但古义人记得早在战争期间,在放着父亲理发用的宝贝椅子的仓房里,从书架上搬下书来,整理信件的大黄就已经没有左臂了……
  二十多岁的大黄没有被征兵肯定是有原因的。战败之际,到父亲身边来的年轻人都说自己是请假出来的。
  在战败第二天的“起义”中,以几天前才从驻松山的部队来的,住在仓房二楼的军官们为中心,把坐在箱车上的父亲直接装上了卡车,像从前农民起义那样,向下游出发了。那天早上,大黄为了照顾有病的父亲,背着个装有旧尿垫等零碎东西的大包袱,走在头脑发热的军官们中间,被他们挤来挤去。那时的大黄究竟有没有胳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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