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你这个活到一百岁的想法是很有魅力的。我因此而发现,古义人不会成为学者,会成为一个具有创造力的人。
“你写《橄榄球比赛1860》的时候,我从威尼斯给你打过电话吧?那时候,在饭店里通过交换台打国际长途电话特别贵,我老婆很不乐意呢。听来电影节采访的记者说,他读了小说连载的最后一章,感到特别兴奋,可我还没看到呢……
“于是,我详细地向他询问了小说的内容。正如你批评我的那样,无论对小说还是电影,我都是个缺乏概括能力的人……
“通过那个国际长途电话,我知道了《橄榄球比赛1860》与’智慧人‘的构思并不是一回事,于是大大松了口气。虽说当时我在国外拍电影,在国内则是个不被看好的二流演员,不过,从那时我就抱有一个很可怜的愿望,即自己也要努力加入到古义人以百岁为目标的构想中去。
“事实上,我也为这个构想做了具体的工作,计划在连续性的电视节目中描述明治以来近代化的发展过程。也就是说,想要以我的方式尝试着摸索你的’智慧人‘的理想。
“自那以后,我就一直从电影的角度来构思日本这个国家的一百五十年。至于模特,仍旧选择了古义人森林中的家乡。我在考虑从未来的某个时间回溯一百五十年这段历史。假如你和我一起创作这个剧本,即使最后没能拍成,也可以共同讨论这个计划。
“然而,现在我已经从事了十二年的电影工作,自觉该告一段落了。这时听说了你对于百岁的新想法,就被你煽动起来了。我曾经对你所说的活到百岁之前有充裕的时间……实际上永远都有时间的这个说法不值一提。但是现在,我为你从松三时代一直坚持到现在的魔术般的……或者说是算术游戏折服了。阿光君和你的年龄加起来是一百岁!说实在的,我被猛击了一掌。我急切地想要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
“所以你打了这个电话?”
“是啊。”吾良毫不掩饰的率直也给了古义人猛的一击。
“关于你所谓的把目标定在一百岁上,当’智慧人‘的时代是怎么一回事,我并不是没有想过。而且,我也不认为迄今为止的这四十年你是糊里糊涂过来的。正如千樫所说的,你不具备荒废时间的才能。
我一直认为,自己也可以在还能工作的年龄,最终迎来参与你为了实现朝着百岁之人的努力而开始写作的那一天。也就是说,我认为到了那时,我也决不会输给你。因为你在这个工作中是无法回避我们共同的经历的吧?对于我来说也是同样的。弃我于不顾,你是无法得出那样的结论的。也就是说,我不会让你一个人为你作为小说家的一生画上句号的。”
百天Quarantine(二)4
对于田龟对话的怀念逐渐消退之后,古义人呆在柏林富人区非常幽静的公寓里,没有客人来访。一边独自吃着自己做的晚饭,喝着西班牙或意大利产的葡萄酒,面对着暗淡下来的柏林冬天的压力,古义人想起了自己和吾良之间最后一次电话交谈。
透过黢黑交错的树枝,望着从早上起就一直阴沉沉的天空,古义人又回想起了同样是望着窗外雪后阴暗的东京的天空,在病房里和簧先生的谈话。
古义人在一个冬日去赤坂医院看望簧先生,病人自己把不容乐观的病情告诉了他。古义人两年前就知道簧先生是在定期住院身体检查时发现的癌细胞。并不是古义人没注意这一重大信号,只是他对这位天才的人,从幼年时就养成的依赖心,一直坚信簧先生能够为自己渡过这个危机。
簧先生给古义人看了和乐谱一样的纤细植物画般的五线谱本子。“因所剩无几的余生而缩小的计划”。簧先生这句话是对这乐谱最准确的注解。考虑到病情,抗癌剂治疗的副作用以及为忍受副作用所需的体力,必须缩小工作计划。拜托古义人的歌剧剧本,如果在半年内不能完成的话,就只能放弃这部歌剧了。
“大概你已经知道了,我有个美国年轻作家写的剧本。但那是出于要和古义人的创作基干相吻合的想法,所以你的工作如果不能在那之前完成的话,歌剧就不可能留在这个计划里了……春天之前有希望写完吗?”
“写不完。”古义人苦恼地回答。
“从你过去跟我说过的话里,我就一直感觉会这样。看来你这次与其说是写新作品,不如说是要发掘埋藏的东西啊。一下子发掘不出来的东西,可能是量很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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