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良去世之前,她就常常感到他和作为读书人的丈夫年轻时是那么相似。古义人年轻时,读了一本新书后,就会兴奋得在餐桌上说个不停。
下面想谈谈关于古义人敬爱的圣经学者有关《马可福音》的研究著作。如果被问及丈夫在社会中是否是个光明正大的人,千樫会保留自己的看法。然而,关于那本书,无论对里面的内容赞成与否,古义人都不会将作者的意图单纯化。古义人曾因此受到过既是一生的恩师又是媒人的六隅先生的申斥,至今还使他汗颜——尽管古义人不曾提及——好像从那以后就变成了现在这样的态度。
古义人先用作者指导的研究会的新译本,朗读了想要探讨的段落之后谈了自己的看法。即抹大拉的玛利亚和雅各的玛利亚和撒罗米要去给死去的耶稣涂膏这一段。每当这个时候,平时言语谨慎的千樫就一反常态地发表见解,认为“这样翻译使妇女们的行动给人以自然的感觉。对于我们女人而言重要的人被杀了,即便被埋在山洞里,如果有这种去那里涂膏的事的话……虽说我不知道给尸体涂膏是怎么一回事……”
“我也不太知道。”丈夫愉快地回答。
“反正我会鼓起勇气去的,会在去的路上和同伴聊天的。如果还觉得害怕的话,大家就会低头看着地面快走的吧?可是,谁知到了那儿一看,石头已经从坟墓上滚开了,这一段我认为是可信的。”
“有道理,可是她们也不是一般的女子啊……能够体会她们心情的你,也不是一般的女子啊。
“这么说来,阿吉大哥淹死的时候,阿萨也是一个人把遗体拉上岸的,并且守在旁边,不让看热闹的人靠近。直到警察来到……”
“有阿萨和我这样不一般的女子可以依靠,你和吾良才能够这么坚强的吧。”
古义人没有理会千樫的讽刺,接着朗读了在坟墓中遇见天使的这一段。天使说,你们马上去加利利,把这里发生的事情,即耶稣复活的事告诉彼得。可是为什么女人们害怕得没有这么去做呢?而《马可福音》到这里就结束了,古义人解释了关于这一点作者的看法。
古义人还说,福音书的讲义和看这本书的人的关系清晰地浮现了出来这一点很有趣。像自己这样职业的人会特别感兴趣。虽然并不认为小说家的想法对于福音书的解释有什么意义,但自己觉得这个故事的结尾,无论对于讲故事的人自己,还是对于今后的读者,都是很有效果和质量的写法……
而且这样的研究在我国很少见,作者在分析了有细微差异的方法论的基础上,逐一研究了种种学说,的确不失为一篇优秀的论文。
古义人这样讲解时,千樫心不在焉地听着。千樫在梦想着。这些女人,从耶稣活动的初期就跟随在他的身边,她们自己也经受了严酷的考验。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后,男弟子们逃走了,但她们一直守在耶稣旁边,实在是些有胆量的女人。
然而,这些女人得知耶稣复活而逃走,吓得不敢说话这一点,为什么就没有意义呢?是不是可以认为,是特意把没有将天使的话传达给耶稣弟子这一否定的意义,写在了福音书结尾的呢?
如果天使说了那些话,但耶稣没有在加利利和弟子们见面,而且这是没有将天使的话传达给耶稣弟子的女人们的过失的话,就必须把她们的沉默写进福音书,被世人永远责难吧。可是,尽管女人们的沉默使天使的话等于白说了,但耶稣不是也使复活后的自己现身在弟子们面前了吗?
千樫接下来想的是,我在那个黑夜,担心地等着两天没回家的哥哥。哥哥和朋友回来后,又为他们那可怜的样子而战栗,吓得快要晕过去了,而且没对任何人提起,因为太恐怖了……
那仅仅是恐惧……但是,我内心至今还怀有对那个黑暗前的黎明的恐惧,这本身有什么意义呢?尽管它没有给予哥哥和丈夫还有我以积极的东西,但从有和没有那个黑暗的夜晚是不一样的这一点来看,怎么能说没有意义呢?
千樫想像着两千年前,因恐惧而逃走的女人们分别躲在自己家里不敢吭声的时候,复活的耶稣想要在加利利和弟子们见面的情景。女人们吓得不敢说话时,朝着以马仵斯村走去的弟子们——《路迦福音》里是听说了女人们遇见的事的人们——听了在途中遇见的同行者的话,心里火热起来。他们不知道他是耶稣,听了他的话心里火热起来。千樫想到这些弟子以及害怕得不敢说话的女人们,感到把自己纳入这些因恐惧而沉默的女人们之中,心情就安宁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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