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偷换的孩子(72)

2025-10-09 评论

千樫又想起古义人从柏林带回来的画册使自己的心情剧烈动荡。爱达的妈妈,呆呆地坐在树下的忧郁的面容,完全是个软弱无力的女性,似乎画家是有意把她作为《马可福音》里因恐惧而沉默的女人之一来描绘似的。刚开始看这本画册时,自己就对坐在树下的母亲产生了亲切感……
至于自己经历了恐惧的事而逃跑、沉默,是在生下畸形婴儿的时候。在产床上,我听见接生的护士“啊”地叫了一声音!后来这个声音一直清晰地回响在我幽暗的心底。有时甚至觉得这会不会是看见深夜回来的吾良和他的朋友时,被压抑的涌上喉咙来的声音呢。那天,当我从昏迷中醒来时,竟为自己不是躺在黑暗阴冷的佛堂里,而是躺在医院的病房里而感到不可思议。
莫利斯·塞达克的漫画5
吾良只是为了见见古义人而来访已是多年不曾有过的事了。不过,他在电影界萧条时租借的旧大手的多摩川摄影棚工作时,经常到离得不远的成城学园的古义人家里来。
千樫觉得有趣的事情之一是,古义人不喜欢别人动他的藏书,只有吾良例外,不仅可以乱动,还可以随意拿走古义人尚未及阅读的新书。而且,吾良的习惯一向是,一旦拿走后就要看个明明白白,因此不能指望书能够平安还回来。
这一天,古义人收到了也特别吸引着千樫的《没有特性的男人》校订版的英译本,古义人解释说穆西尔①的遗稿部分是以不同于以前的方式编辑的,还说自己看到最初的翻译时,反而被“习作”“初期的习作”或“草稿”“笔记”之类的文章吸引了。甚至觉得小说的本体只是依靠这些东西而成立的作品……
没有工夫读英文小说的吾良,研究了印有穆西尔照片的有趣封面后,望着窗外叶子刚开始发红的山茱萸和开着大红花朵的秋玫瑰。千樫想起这玫瑰居然叫“威廉·莎士比亚”,由此还想起了吾良头发还黑油油的时候的事。尽管梅子说他头发染过……
后来吾良这么说过:
“你第一次看《没有特性的男人》是阿光出生前后吧?我记得你曾说过,以这种写法,也许能写出以前无法表现的主题。可是你没有这样写。”
千樫并不觉得吾良带有批评的口吻。但古义人仿佛被诘问似的说:
“我要再好好看一下这个版本的习作和笔记部分。研究一下那个时候以这种写法才能写作的有关思考。从那以来的二十年,我一直在修炼小说的写作方法,所以这次也许能写出来了。”
对此,吾良——千樫感觉很稀罕——迎合似的附和着说:
“我希望你能找到这种表现形式。因为归根结底这是咱们共同的表现啊……”
虽说后来才明白吾良是在讽刺,但千樫当时不由得插话道:
“对于吾良来说,所谓自己的表现,就是电影吧……”
“不,不,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吾良边说边凝视着窗外摇曳的秋玫瑰。
现在吾良已经死了,千樫以古义人从柏林带回来的画册为契机,重新开始思考自己内心潜藏的东西时,古义人给她讲了与此有关的和吾良的对话。于是,千樫对古义人说道:“请你把那天晚上的事写出来。”
“你自己不是也找到了把一直想写的东西表现出来的形式吗?你的表现形式与吾良和我的表现是完全不同的……你画成画册的话,吾良也会感兴趣的。”
千樫没有回答。对于哥哥和自己的个性、才能的区别,从幼儿时就感觉到了。类似点可以说几乎没有。不过在绘画能力上却是相同的,有位亲友这样说过。可千樫觉得吾良的画和自己的画是完全不同的。吾良在人生终结之前赞赏了自己的绘画体裁,这只能说是个例外。再说,自己根本不认为自己能够将对于吾良和古义人来说重要的事件画成画册。
这话说起来又要扯远了。千樫自从和古义人结婚以后,她就意识到了一件事,即丈夫是个无论问他什么都不会不给予回答的人。而自己和吾良呢——这是个很难得的共同点——比起用语言来反驳,觉得沉默更自然一些。对于丈夫一天数次提出的问题,千樫都不作回答。因为从一开始交往直到结婚之后很长时间,她都听不太懂丈夫所说的话的意思。她看见丈夫和吾良说话的时候,对丈夫的提问,吾良常常是以沉默来应对。在这种时候,古义人虽说不是每一次,但一般都是很不高兴的样子。千樫虽然很担心,但也毫无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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