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樫继续看塞达克的画册和有关他的书,以此来回想自己一生中的“故事”。日子久了,渐渐意识到自己的“故事”和画册里的爱达的故事虽然深深地纠缠在一起,却也有明显的脱节。脱节并不意味着变成了别的东西。正是由于脱节,连接两者的意义反而更加深刻了。
古义人写的《小说的方法》中有——这本书修改成新书版,还在教育节目中连续介绍过——“包含着差异的反复”这一看法,千樫觉得这个看法很有意思。古义人认为,特别是小说故事的展开与时间进行重叠时,差异就会表现出特别的意义。
千樫觉得,从塞达克的书和反复回想起的,而不是写出来的自己一生的“故事”中,可以看到相似的情况。为了更好地理解,千樫便按照具体问题进行整理。在画水彩画的素描本上,写下了塞达克在研讨会上讲的或在随笔里写的“changeling”的解说,与自己一直对吾良和阿光所抱有的“被偷换的孩子(80)”的感受的相似处和不同处。
1.葛布林它们来偷爱达的妹妹——为什么不偷爱达本人呢?我不应该想这个问题,我知道自己不具备被它们偷的因素——留下了冰做的婴儿。爱达深感自责,非常痛苦,立刻去救妹妹,却在出发时犯了错误。她虽然裹着母亲金色的斗篷,飞出了窗外,却是倒着飞出去的。讲义和画册多么完整地描绘出了爱达的冒险和困境啊!
2.将吾良留下的皮包里的剧本和素描一交给古义人,他就马上参照田龟里的录音,整理出了拍摄电影时的顺序,又交还给了我。
我看了一遍之后问古义人,电影的结局有两个剧本,吾良拍摄的是哪一个?之所以没有问他哪个结局更符合实际发生的情况,是因为自己知道古义人没在现场,回答不出来。
“既然画出这么详细的分景素描,大概吾良两个都想拍出来吧。”古义人回答说。
我希望得到更明确的回答。但是我没有继续追究下去,而是沿着场景回溯。在询问古义人曾亲眼所见和了解的事情过程中,我发现对于当时吾良经历的事,丈夫至今仍有些不知道的。
在古义人把吾良介绍给皮特后的一个星期,古义人相信自己是他们俩的介绍人,也就是说,古义人相信他不在的时候,吾良和皮特没有见过面。可是我记得吾良不在家的那两天之前,有几天吾良没去学校,而是坐电车去了CIE,在皮特工作的办公室里看过和电影有关的资料。那时,皮特劝说吾良去他毕业的加利福尼亚大学留学,将来成为和父亲一样的导演。回来时,愉快的吾良很天真地把这些告诉了千樫。
当时,我对于吾良去美国留学深感不安。这不等于哥哥被掠到美国去了吗?
第二天或第三天,吾良说要和皮特去兜风。我同样感到了不安。因为兜风的目的地是他的朋友生长的山沟。吾良还幽默地说,去看看那里还残留着的奇特民俗和祭奠活动。
吾良去兜风后,两天没有回来,我非常害怕。他会不会成了山沟里暗堡的俘虏,或在什么地方上了军舰被掠到美国去了?到了第三天将近黎明时,吾良和朋友回来了,他那可怜而异样的表情实在把我给吓坏了……
3.吾良他们逃回来之后,在那暗堡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从吾良画的两种素描里看不明白。似乎古义人和吾良都弄不清楚。
吾良成了电影导演后,特别是以《Dahdelion》在美国打响后,他经常去美国,还在洛杉矶设立了制片所。
即使没有发生血腥事件,皮特也可能会因为盗窃军用装备罪(尽管是坏武器)被遣送回国的。在服刑期满后,成了普通市民的皮特一直关注着日本电影的信息,并出现在成为国际电影导演的自己面前……吾良一直在梦想着这样大团圆的结局吧?正是潜藏在这个梦想背后的险恶阴影般的噩梦,才使吾良终生困扰的。
4.从那两个晚上以后,我渐渐感到吾良身上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并且固定了下来。
刚看到塞达克的《OotsideOverThere》扉页上的画,就触动了我,反复观看了多遍后,我认识到了几个问题。在那个黎明前的黑夜里,看到吾良回来我很高兴,同时也有种受到威胁的感觉。因为我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真正的吾良,而是“changeling”似的。从那以后吾良还是哥哥,这点和塞达克的书有所不同。但是,用塞达克的语言来表现自己当时感受的话,回来后的吾良身上带了外面那边的气息。并且这外面那边的气息终生伴随着吾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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