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达克的画册里,爱达抱着从葛布林那里解救出来的妹妹走在森林小路上,在她的前方,有一棵枝干伸展的树。在这棵树的阴影里,五只可怕的蝴蝶在飞舞。爱达的神经很紧张。
关于这一景象的预言性,塞达克在研讨会上是这样解释的:
“这表示爱达争取到的安宁仅仅是一瞬间,那幅画里四处充满了预示着前方有危险的声音。她能够安宁的只有极短暂的时间。”
“真的吗?”研讨会上有人问道。塞达克进一步做了说明:
“是这样的。那棵树眼看就要抓住她了。飞舞的五只蝴蝶意味着那里有五个葛布林。”
吾良受到黑帮袭击时,我那么害怕,是因为——虽然当时还不知道这个说法——我感到吾良是被来自外面那边的人袭击的。古义人被不知底细的人砸伤了左脚拇趾那天,我陪他去了医院。当古义人死活也不对大夫说出真实原因时,我是否也感觉到了古义人是被来自外面那边的暴力砸伤脚的呢?这样的袭击还不只一次。
5.对于我来说,古义人从一开始就是个有些古怪的人,然而和他结婚的原因之一,或许就是因为古义人是吾良被带到外面那边去时和他同行的惟一的人吧?
古义人还年轻的时候,在夏威夷文学会议上认识的沃雷·索因卡①来日本时,我去听了丈夫和他的公开谈话。内容是关于索因卡的戏剧《死去之王的引路人》。古义人告诉我,这出戏剧是表现引导死了的国王去冥府的引路人的故事。
我恍然觉得古义人是引导吾良去外面那边的引路人。吾良反对我和古义人结婚,大概也是因为不愿意让和外面那边有关系的人,介入妹妹的人生吧?
6.阿光生下来时,后脑部有个肉瘤,就像长了另一个脑袋。可能是在生产过程中受到了挤压,满是皱纹的脸瘦长瘦长的。吾良见了说,真像个老太婆,这话惹火了我。因为我想生一个像吾良小时候那样漂亮的孩子。现在回想起来,潜意识里是想要找回失去了的纯洁的吾良。
见我对“changeling”产生了兴趣,古义人又给我找来好几本有关精灵或妖怪的百科事典之类的书。我看到这些书里插图上的“changeling”都是长着狡猾的老人脸的婴儿。
当这个有智力障碍的孩子长到能够作曲时,我感到阿光通过音乐找回了完美的自己。在塞达克的注解中也有“当爱达穿过恐怖的森林,回到小河对岸的歌剧布景般的小屋时,莫扎特正在弹奏新曲《魔笛》。”音乐鼓舞了爱达。
7.在吾良拍的《AQuietLife》的试映会上,听着黑暗中响起的长时间掌声,我为吾良找回了纯真的自我而高兴。然而时隔不久,吾良就从楼顶跳下去了。这是多么错误的去外面那边的方式啊!
阿光写了大提琴、钢琴协奏曲“Gorō”悼念舅舅。我想,通过写这个乐曲,阿光使自己从不知原由的悲伤和恐怖中恢复了过来。吾良的死使古义人非常痛苦,沉溺于田龟,但是过不了多久,丈夫就会将外面那边的事真实地写出来吧。
这样做对于丈夫来说,将会阐明作为小说家的毕生事业的真正意义吧。我从来没有对古义人说过“我爱你”这句话。这是我的性格或“少说多做”的想法使然。看见古义人花白的头抵在窗玻璃上,长久地站在那里时,我很心疼。但是无论我们在一起生活多长时间,互相都不会相似起来的。我只是在注视着他自由地做完最后的工作。
那么我会怎么样呢?我该为此做哪些准备呢?要是爱达的话,她会怎么做呢?千樫这样思考着。并且她还知道,向自己提出这些问题,说明自己有勇气接受已经决定了的回答了。
千樫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了后来又见过好几次面的浦小姐,并征得了她的同意。即将自己为古义人写的有关阿光的两本随笔所画的插图的稿费作为浦小姐在柏林租公寓的定金。在浦小姐去买回柏林的机票时,千樫也要买一张机票,为了去柏林照料生产后的浦小姐。
千樫准备这样回答古义人的问话:自己决不让浦小姐的婴儿被千变万化的葛布林们偷走。还准备对他说,在古义人翻译的与作者的公开对话中引用的《死去之王的引路人》结尾的台词,已经表达了我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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