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复的家庭(6)

2025-10-09 评论

  我心里萌生的奇怪感觉又是什么呢?我觉得以前也遇到过如此谦慎正直的高尚的人,那无疑就是森安信雄先生。森安先生已经去世。有一年,在森安先生的忌日,我和妻子前去探望他的夫人。听他夫人说,森安先生和隅谷先生原来是旧制一中——一高的同学,而且还是同一年级。这使我惊讶,也使我深知其理。
  森安先生和隅谷先生在我心里结合成慎直的幽默的人品印象。这不是扎根于他们青少年时代一起接受的学校教育吗?据森安先生的夫人说,先生出生于基督教信徒的家庭,至今还信仰基督教,但先生本人似乎与教会没有关系。所以我想,联结森安先生与隅谷先生的纽带自然就是青少年时期的教育环境。
  森安先生的确是一位慎直的人。我陪长子一起去先生的医院就诊时,长子兴高采烈,他的言行逗得——光原本就有幽默之处,知道幽默的效果,也有让先生高兴的意思——先生经常笑起来。但是,先生对于一旁的我总显得冷冰冰的样子。先生去世以后,我从他的日记里才知道先生不仅对我的长子,而且对我也十分关怀。先生对待我的长子的态度里洋溢着自然而高雅的幽默……
  如果说隅谷先生对主谦慎正直,那么森安先生又是对什么呢?森安先生不正是对他日记里所记载的“长期在身心里自然形成的”、“受到患者信任的医生自觉性”谦慎正直吗?
  我经常突然产生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好像光和自己从小到青少年时期一直受到同样的教育。其实仔细一想,父子俩在二十多年里一直共同受到森安先生谦慎正直的幽默的教育。

  八月三日晚间NHK播放的电视节目,是我和电视节目主持人以及摄像师朋友们长期合作共同制作完成的。今年是广岛、长崎遭受原子弹轰炸四十五周年。很早就开始策划制作一部主题为《世界还记得广岛吗?》的节目。我对电视节目制作本不熟悉,但正是基于这个原因,接受了节目策划这样大难度的工作。
  我从长子光出生的那一年夏天开始,就经常去广岛。今年六月是光的二十七岁生日,我
  的把以广岛为中心思考社会、世界和人作为自己文学活动支柱之一的工作也已经过了二十七个年头。
  我对广岛的体验写在《广岛札记》里,后来又写过不少各种形式的文章。其观点大概是这样的:人类在广岛、长崎所遭受的核武器打击是二十世纪最大的——这种表现绝不过于草率——悲惨事件。而且在将近半个世纪里,这极具“威力”的核武器对国际形势的变化起着巨大的作用。被原子弹轰炸的人由于放射线污染造成第二代人的各种疾病,受害者老年后会出现白内障、癌症等病症,原子弹轰炸造成的悲剧至今仍在继续。
  我们也绝不能忘记的是,从广岛、长崎遭受原子弹轰炸的那一天开始,各种各样救助原子弹受伤者的活动就开展了,而且今天还以新的形式继续着。今年夏天,我在广岛见到这样一位老年妇女。她十七岁时遭受原子弹轰炸,当时她新婚不久,丈夫应征上了前线,自己不仅要忍受被烧伤的肉体痛苦,而且还要忍受在夫家受歧视的精神痛苦,但她仍然顽强地生活下去,抚育孩子,后来成为广岛演讲团的一员,向年轻人讲述原子弹轰炸的惨祸。她这样的人,从四十五年前夏天的那一天开始,就面对核武器的威力和受害者的悲惨,为恢复人性而坚持不懈地奋斗着。
  我经常想起他们的核心人物、原子弹轰炸医院重藤文夫院长。重藤博士担任广岛红十字医院副院长,赴任不久的那天,他在广岛火车站前面打算换乘电车去医院上班,遭到了原子弹轰炸。从下午开始,无数伤员抬进医院接受治疗。
  现在想起来觉得不可思议,重藤博士是专门研究X光透视治疗的医生,他立即发现医院地下仓库里的透视底片被曝光,开始仔细观察轰炸中心地的方向与医院内外的受害者、受害物之间的关系,成为最早确认投在广岛的新型炸弹种类的判断者之一。
  光在六月出生,我第一次见到重藤博士是那一年的八月。当时我还年轻,生下来的第一个儿子脑部就不正常,束手无策,不知如何解决,心乱如麻。我为了撰写在广岛召开的禁止原子弹氢弹世界大会的报告文学而前往广岛。那次大会在苏联的核武器是否为了正义、和平的评价问题上发生严重分歧导致分裂。在这个极其困难的时刻,我对政治性的群众运动几乎一无所知、毫无经验,为什么会接受大会报告文学的撰写任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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